他盯着亞當手裡不斷抛起抛落的皮斯托爾,臉上迅速堆起笑容:“尊貴的小姐盡管問,我塞缪爾一定知無不言!”
亞當将皮斯托爾一抛,準準地落到塞缪爾老闆的懷裡:“德維爾·布盧瓦先生。”
“喔,您說那位住二等房的先生啊,”塞缪爾老闆樂呵呵地說,“他在三樓的最裡間,小姐。”
亞當扭頭做了一個手勢,輕輕挑眉:“請,小姐。”
塞缪爾老闆的客棧是這麼排列的,第一層是餐廳和酒館,這裡聚集着酒鬼,賭徒、商販和饕餮,第二層是每晚五蘇的通鋪,這裡住的是窮鬼,他們要不是懶得什麼事都不幹,就是每天累死累活隻賺夠交房租的錢,第三層是每晚五十蘇的二等房,這裡住着小有财産的人,他們有單獨的房間和浴室,也有一扇小小的窗戶能透進陽光。第四層是價格不定的上等房,它可以是一法郎每晚,也曾經以十法郎每小時的價格出租給一個遠道而來的公爵,對此,塞缪爾老闆是這麼解釋的:“每一天上等房的陳設都會變動,有時候是一捧鮮花,有時候是一幅畫,一個坐墊,一把椅子,我費勁心思保證每一個住進來的客人住的都是獨一無二的房間,就因為這個原因,要相信我,它值得這個價錢。”
瑪姬進過一層的矮廳,她聞見了宿醉、嘔吐和金錢的味道,她爬上二層的樓梯,聞見令人作嘔的酸臭味,她爬上三層樓,劣質香水的味道熏得她想要打噴嚏。
她揉了揉鼻子,走到廊道最裡端,最後一間二等房屋門緊閉,就像裡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她低聲問亞當:“裡面是什麼?”
“什麼都沒有,”亞當回答,“隻有一個可憐的母親的女兒和一個色欲滔天的瓢蟲。”
說着,他上前一步,大力拍響了門。
屋内無人應答,他也不氣餒,就這麼時不時敲一兩下門,不知拍了多久,屋子裡終于傳來一聲模糊不清的咒罵。
“…該死的!”
有人趿拉着木鞋拖拖踏踏地走到門邊,拉開門。
瑪姬敢肯定,開門的這個人的臉色比她還要青白不健康,眼底下的黑眼圈即将挂到地上,他慘白得就像從未出過門的古堡吸血鬼。
“尊敬的布盧瓦先生,”亞當欠身行禮,“我是瓦爾諾公爵的屬下,這位是瓦爾諾小姐。”
布盧瓦先生眯了眯眼睛,漫不經心地掠過亞當,待看見瑪姬時,他才認真起來,眼中閃過一絲驚豔,等他看清她身上價格不菲的衣物時和貴重的珠寶時,那驚豔迅速化作谄媚。
“尊貴的公爵小姐,”他上前一步,試圖親吻瑪姬的手背,“請原諒我的衣衫不整,您的到訪實在讓我受寵若驚,措手不及。”
他确實衣衫不整,襯衫沒有扣上紐扣,露出幹癟的胸膛,褲子沒有系緊,松松垮垮地挂在跨上,頭發亂蓬蓬地,像是才剛從床上爬起來。
“您好,布盧瓦先生。”瑪姬幹巴巴地回答,她拼命忍住嫌棄才沒把手收回,她給了亞當一個愠怒的眼神,表示如果他再故作玄虛,不要怪她甩臉走人。
亞當知道她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一個側身插在了他們兩人之間:“布盧瓦先生。”
布盧瓦沒理睬他,他凝視着瑪姬,深情地說:“我是否可以将您比作夏日?可夏日也不及您的溫柔可愛,狂風即将吹落五月的蓓蕾,但您永恒的夏日不曾離去…”
他張開還要不惜溢美之詞贊頌,瑪姬打斷了他:“布盧瓦先生,我們有事情找您。”
她隐秘地朝亞當使了個眼神,示意輪到他發揮了。
亞當終于找到插話的檔口,心裡想着好險差點出簍子,臉上仍然笑着,說:“小姐的廚娘因為她女兒的失蹤吃不好睡不好,導緻做的東西越來越難吃,她驚動了小姐,好心的小姐關心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才知道她的女兒被欠了賭債的丈夫賣給了您,布盧瓦先生。”
亞當口才很好,瑪姬在一瞬間了解了來龍去脈,她甚至能透過門縫看見卧室裡那個女孩的瘦弱身影,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我想贖回她,尊敬的布盧瓦先生。”
真情流露的那一瞬間的真實是騙不了人的,被她那雙誠摯的眼睛一看,布盧瓦先生心都軟了,他張了張口,聽見自己的聲音支支吾吾地說:“布茲太中…太太一定會為有這麼一個…心地善、善良的主人感到開、開心,公爵小…小姐…”
這麼尊貴的公爵家的小姐,為了她的仆人低聲下氣地哀求他,這是一件多麼值得吹噓,值得為此作詩的事情!
布盧瓦先生沉浸在即将被人吹捧的幻夢中,幾乎要飄起來了,他一把抓住瑪姬的手,瘋狂地親吻起來。
“當然可以!我親愛的小姐!貝麗卡·布茲又幹又瘦,她父親把她送給我時也沒教教她床上的技術,我早就厭倦她了,天知道我甯願去找妓女!”
說到妓女,他忽然冷靜下來,他打量着瑪姬,當然,這不是說他對瑪姬起了什麼心思——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這樣的女人他高攀不起,也養不起,而是一件與名譽同等重要的事情。
“瓦爾諾小姐,”他灰色眼睛閃爍着狡猾的光芒,“要知道,布茲先生欠了我整整一百法郎的債務…”
“這個給你。”亞當丢給他那個布袋子,就像是盡職盡責的仆人,“瑪姬小姐早有準備。”
布盧瓦掂了掂布袋,沉甸甸的,又打開看了一眼,好家夥,滿滿當當的皮斯托爾,這足夠布茲先生償還好幾次的賭債了,他心滿意足地将袋子往懷裡一揣,也不嫌麻布摩擦皮膚生痛,扭頭就喊:“貝麗卡!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