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忽然一靜,就連低低哭泣的貝麗卡也停止了抽噎,布茲太太環顧四周,最終視線落在了女兒身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貝麗卡臉色慘淡。
“太陽下山了,”布茲太太聲音小得似乎在夢境中,“我丈夫要回來了。”
她猛地從夢境中驚醒,從餐桌上拿起兩個松軟的面包塞進瑪姬和亞當手裡,臉色很不自在:“他就要回來了,你們趕緊走,被他纏上就擺脫不了了!”
說這話時,她不斷地回頭看女兒,眼中帶着說錯話的愧疚和小心翼翼。
亞當站起身,碰了碰帽子:“我們這就離開,布茲夫人,如果您有什麼困難,請盡管找我。”
瑪姬和亞當剛走出布茲家的木門,就看見一個壯實的中年人一腳踹開布茲家的門,像一座重炮一樣闖了進去。
亞當眉頭緊緊皺起,瑪姬能感受到他的憤怒,她努力拉住他的胳膊,忍着腳踝處的疼痛,咬着牙說:“你打不過他的!亞當!”
亞當一下子松了勁,他眼底發紅,冷哼一聲:“你看他多強壯,卻是個無業遊民。”
瑪姬想到了堂·阿爾瓦内茨和布盧瓦,微微一笑:“這種人還真不少。”
“都是賭鬼,”亞當眼中帶着回憶,像是真心實意地恨着賭博這種東西,“錢來得太容易了,賭博的人很難回到正常生活,一旦突然輕松大量得到錢,就會破壞掉他們正常的金錢觀,再也習慣不了以前的平凡生活了。”
“那她們呢?”瑪姬輕聲問,“瑪格麗特、阿爾瓦内茨太太,也許還有其她人。”
“她們?”艾丹·龍有些訝異的挑眉,“她們不一樣,我想她們沒得選,畢竟沒有工廠願意放棄健壯的男人不用雇傭一個女人。”
“走吧,”他看瑪姬久久不回答,于是拍了拍她的胳膊,“我送你回家。”
*
“瑪姬小姐,真的确定不用我把你送到家門口嗎?”
“謝謝,但不用。”瑪姬斬釘截鐵地搖頭,“我并不想讓媽媽因為我的傷怪罪你。”
“我會向吉許夫人道歉,瑪姬。”亞當不放心,緊跟着她走了幾步。
瑪姬扭頭制止他:“别跟着我,為了你好,媽媽生起氣,不是你能承受得住的。”
亞當隻好作罷,他抓了抓頭發,把服帖的黑發抓成一個雞窩狀:“對不起,瑪姬,我會盡快給把藥膏給你送來。”
瑪姬微笑着擺手,扭頭一蹦一跳地走進了巷子。
盡管她對亞當說沒關系,但實際上腳踝仍然一抽一抽地疼痛,每走一段,就不得不倚着牆壁歇一小會。
瑪姬忽然有些後悔,如果她知道逞強的後果是這麼難受,那她甯願讓亞當享受一通吉許夫人的唾沫雨。
此時腳腕已經腫得像個小發面饅頭,硬邦邦的小皮鞋剮蹭着受傷的腳腕,火辣辣地生痛,瑪姬索性彎下腰把兩隻鞋都脫了拎在手裡,光腳踩上帶着涼意的石闆,終于舒服了些,這才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逐漸隐沒在地平線之下,月亮慢慢升了起來,街道上很安靜,偶爾能聽見母親要孩子回家吃飯的呼喚聲。
甯靜的夜色下,忽然傳來噪音。
“哒哒哒。”
強健有力的馬蹄急促地叩擊地面,離瑪姬越來越近,就像直直沖着她而去。
這很當然正常,擁有馬車的人大部分身世非凡,受人敬仰的身份地位讓他們就算是駕駛在繁華的街道上,也會目中無人。
畢竟世界圍着他們運轉。
瑪姬拎起一邊裙角,努力地牆上貼去,她挺倒黴的,光顧着躲避橫行的馬車,卻忽視了在昏暗夜色的遮掩下,腳下的一灘污水。
等到她意識到時,已經是來不及了,玲珑小巧的腳掌一腳踩進混濁的泥水中,白皙的皮膚瞬間染上了污濁,而濺起的泥水就像一隻隻灰色的小蟲,附着在青煙色的新裙子上,留下密集而難看印記。
“該死的!”她就像受驚的小鳥斜地裡蹦出去,一頭撞在了馬車車身上。
人類的頭骨再怎麼堅硬,也比不過真材實料的銅鐵,這一撞,瑪姬的腦子嗡嗡地響,她捂住腦袋,倒抽一口冷氣,淚眼朦胧。
“不長眼的車!”她小聲罵罵咧咧。
“是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她頭頂上冷冷響起,仔細琢磨似乎還帶了點幸災樂禍,“真是對不起,親愛的。”
這一刻,就連疼痛也停滞了,瑪姬瞬間恢複清醒,淚眼汪汪地擡起頭,小嘴微翹:“哎呀!克利夫特…我不小心把你的裙子弄髒了…這要怎麼辦呀?”
腳腕和腦袋是真的疼痛,瑪姬甚至不用醞釀,珠串一般的淚水就一顆一顆地湧出來,那藍色的眼睛仿佛彙聚了天底下所有的水源,克利夫特敢保證,如果他冷眼看着,她能夠哭到海枯石爛。
他最讨厭女人哭泣,真的。
“别哭了,”他煩躁地說,“弄髒了重新換一件就行了。”
這句話就像是關閉水龍頭的開關,低低的抽噎聲戛然而止,瑪姬仰着頭,長長的睫毛上還挂着亮晶晶的淚花,原本清澈幹淨的眼睛帶着迷迷蒙蒙的霧氣,她哭得厲害了,眼眶和鼻尖都泛起一層薄紅。
克利夫特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他張了張嘴,喉嚨幹涸得像沙漠裡的旅人,他急切地想喝一杯加了大量冰塊的朗姆酒,那種灼燒和冰鎮交加的感覺一定很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