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這麼說,這麼多年,您對她都不聞不問?”
克利夫特沒有立刻回答,他眉頭緊緊皺起,壓在深邃的眼睛上,仿佛有什麼疑惑困擾着他:“我知道身為妓女的孩子,受盡嘲諷與風言風語的那種滋味,因此我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她的選擇,這是對孩子的傷害。”
“我永遠不會與這種人來往,”他的眼睛嚴肅地盯着瑪姬,“我希望你不要與她有任何交集,也不要再去城郊那些流民的聚集地,那不是你應該去的地方。”
“你是在哪裡長大的,克利夫特?”瑪姬擡起頭,盡力讓自己看清克利夫特的臉,以随時觀察他的反應。
克利夫特臉上出現一瞬間的迷惘,他說:“一個住滿吉普賽人的地方,你知道,吉普賽人喜歡流浪,我和媽媽四海為家,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待滿過一年。”
“我想不用一年就能看清他們的性格,”瑪姬認真地說,“在這個世界上,有些被稱為通緝犯的人,隻是偷了一塊面包就被判了十八年刑罰,或者是被誣陷幫助拿破侖傳遞信件被判處無期徒刑,但他們的心靈遠比那些主教,皇帝,公爵還要高尚。關于瑪格麗特,我與你持相反意見,你不要生氣。”
她一把捂住克利夫特的嘴,安撫住他即将噴薄而出的不滿。
“等我有空了,我會找時間拜訪瑪格麗特夫人,問清楚事情的真相,”她輕輕地貼了貼克利夫特繃得冷硬的臉,“放下你的偏見,親愛的,你讨厭那些嘲諷你身份的人,可不要成為你最讨厭的人。”
克利夫特把頭埋在她柔軟的鬓發裡,聲音沉悶:“你不聽我的勸阻,總會有後悔的一天。”
他開始發現瑪姬與他想象中的女郎大不相同,盡管她有着他鐘情的金色卷發和藍色眼睛,可性格與那些上流社會的小姐天差地别,她不會輕易暈倒,盡管她寫得一手好字,彈得一手流利動聽的鋼琴,也不見她待在房間裡彈琴練字,相反,她喜歡往那些克利夫特費盡心思爬出來的,并且發誓再也不回去的地方鑽,他從沒見過如此離經叛道的女子,她能夠勇敢地戲弄欺負她的托特律兄弟,克利夫特至今也沒弄明白托特律兄弟為什麼對瑪姬有這麼大敵意,但他施展了一個小手段,讓他們陷入一樁官司裡疲于分身;她也能夠溫柔地寬慰他内心的自卑,表達對他的愛慕與崇敬,但除此之外,她根本不把他的話放心裡!她随意與除他之外的男人交談,與妓女共處一車…她就是一個捉摸不透的女人,克利夫特清楚地知道,她的心就像飛在空中的風筝,永遠抓不住,收不回來,一不留神還會斷了線。
克利夫特覺得自己像個被耍得團團轉的大傻瓜,他曾經借用繁忙的公務來阻斷兩個人的聯系,但他絕望地發現,這隻會讓他對瑪姬的思念愈發深沉,這個女人仿佛有着緻命的魔力,讓他越陷越深,而她自己呢?
克利夫特毫不懷疑,一旦他消失不見,她就能毫不留情地将他忘得一幹二淨。
他越想越沮喪消沉,他很想說幾句俏皮話,但很顯然他做不到,最後在把瑪姬送進家門中的時候,他扯住瑪姬的衣角:“我究竟要怎麼樣才能讨你歡心?瑪姬?”
瑪姬回過頭,告訴克利夫特他是個讨人喜歡的男人,任何一個能夠看透人心的女人都會喜歡上他,這話對克利夫特顯然很受用,他心滿意足地離去,并打算來日再造訪。
瑪姬打算在次日拜訪瑪格麗特一家,但就在那天晚上,吉許夫人發起了高燒,等到杜朗德醫生趕到時,這個可憐的女人已經陷入了昏迷。
也許是因為痛苦的病情消磨了吉許夫人的精力,這麼多天以來,她要比以前更溫柔,也更關心瑪姬,自然也有皮埃爾不在家的關系,但無論如何,母女的關系要平和許多,而瑪姬也在逐漸改變她對這個腦子空泛的女人的認知。
看着吉許夫人躺在病床上慘白憔悴的臉色,瑪姬忽然感到一陣心慌,她往後退了一步,試圖抓住些什麼,克利夫特就在她身後,連忙握住她的手。
他溫暖而有力的手讓瑪姬鼓足了勇氣,擡頭看向杜朗德醫生。
然而看不看杜朗德醫生已經無所謂了,吉許夫人明顯複原無望,這些天抱着希望的悉心照顧眼看着要化作一片雲煙,瑪姬忽然就站不住了。
她拒絕了克利夫特的攙扶,慢慢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杜朗德醫生歎息一聲,說:“吉許小姐,我想夫人已經盡力了。”
瑪姬靜靜坐在母親身邊,蠟燭散發着它特有的味道,融化的蠟液就像是清澈的淚水,落下凝固後又變得混濁,火光不斷跳動,屋内的光線愈來愈暗。
但對于吉許夫人來說,光線的明暗是再也沒有意義的,她疲軟地躺在她結婚時的床上,蓋着厚厚的被子,眼睛緊緊閉着,濕潤的淚水和分泌的混濁物蓄積在眼角,時不時發出痛苦的喘氣。
有一段時間,瑪姬幾乎以為母親不會再醒過來,但是到了早晨太陽即将升起,清冷的霧氣彌漫在房間裡時,吉許夫人的睫毛微微抖動,睜開了眼睛。
“媽媽!”瑪姬喜出望外,連忙抓住她落在被子外的手。
吉許夫人的眼睛動了動,越過瑪姬落在克利夫特身上,高燒讓她的視線變得模糊,她一開始将克利夫特認成了皮埃爾,等到視線清晰一些了,她便失望地撇開眼睛。
“讓他們離開,”吉許夫人輕聲說,“我不想讓他們看見我狼狽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