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夫特的心髒不住地顫痛,他已經很多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船上風浪太大,而他心裡總是挂念着瑪姬,擔心吉許夫人要是在他回來之前死掉了,瑪姬一個人要如何處理這些事務,她肯定傷心透了,一想到這些,他就恨不得加足馬力,把所有煤炭丢進熔爐裡。
從乘坐帆船到倫敦,到辦完手續把他的新船從倫敦開到弗賽灣,僅僅花了他四天三夜的時間,一下船個,他就迫不及待地往瑪姬家趕去。
然而瑪姬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她确實是傷心的,卻沒因此崩潰,反而還能口齒伶俐地反駁他,這讓他感到驚訝,他在廚房裡轉了幾圈,心情逐漸平靜下來,并理所當然地認為瑪姬的情緒激動是由于喪母的刺激,一想到她伏在閣樓的床上啜泣,他的心就鈍鈍地抽痛。
這時候瑪姬噔噔噔地跑下來了,克利夫特回頭,準備說一些軟話來安慰她,沒想到她推後一步,以他一向來喜歡的高貴,堅決的神情看着他,攤開白皙小手上一塊金燦燦的手表,冷若冰霜地說:“我已經算過了,這塊手表用來償還醫藥費,診費以及你最近的照顧綽綽有餘,剩下的你就自己留着吧,也許還能用它找個合你心意的漂亮妻子,你要知道,我并非你的唯一選擇。而你也不是我的唯一選擇,再見,我送你出去。”
克利夫特一時間沒有聽懂瑪姬在說什麼,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瑪姬柔軟的手抓住他的手腕,把手表往他手心一塞——冰冷的金屬硌得他手心生疼,他下意識想抓住她,但她就像一條柔膩的泥鳅從他手中溜走,緊緊抓住的隻有手中的金表,倒是顯得他有多在乎這些錢一樣,他的臉立刻浮現出潮紅,他無措地張開手,又不敢讓金表掉到地上,有好一會,他就像個做錯事的小男孩。
過了一陣子,他才恢複了鎮定,裝得好像剛才那個驚惶的人仿佛不是他一樣,把手揣進衣兜裡,努力維持着禮貌,卻又忍不住譏諷地告别:“祝您一切順利,吉許小姐,喔,如果找不到可以幫忙的人,希望您不要回來找我。”
“自然不會,”瑪姬朝他粲然一笑,毫不留面地把大門一關,“我能自己做。”
等克利夫特走後,瑪姬捂住炸痛的頭在椅子上坐了一會,直到莉莉蓮跑過來,抱住她的手,奶聲奶氣地說:“姐姐,不要哭。”
瑪姬把妹妹抱到膝蓋上,小姑娘帶着奶香的身體比她要暖和多了,她親了親妹妹的額頭,苦笑着說:“現在隻有你和我了,莉莉蓮。”
盡管莉莉蓮不太明白媽媽為什麼不再睜開眼睛,但她知道姐姐現在心情很不好,她張開雙手,摟住瑪姬的脖子,依偎在瑪姬胸膛前甜甜地說:“我們永遠在一起,姐姐。”
“是的。”瑪姬喃喃說,她把莉莉蓮放到地上,戴上外出的帽子,她清楚地知道,為了妹妹,她也應該振作起來,莉莉蓮隻能依靠她了,現在她要走出家門,去附近的教區請主教為媽媽派遣一個牧師,如果主教願意親自前來,那會更好。
從一八二零年起,弗賽市主教的職位一直都是奧格朗·丹諾拉斯先生擔任,他上任那年将近七十歲,到現在已經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了,因此就在前不久,另一位主教取代了他的職位。
這位主教究竟是像丹諾拉斯先生一樣憊懶,還是精幹善良,瑪姬一概不知,她懷着惴惴之心,用一條印度披肩裹住自己,敲開了主教家的門。
開門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女傭,瑪姬說明了來意後,她點點頭,幫瑪姬取下披肩挂在衣帽架上,請她到會客廳坐一會,這是一間裝潢簡約又不失氣派的會客室,瑪姬在牆壁上挂着的耶稣像前站了沒多久,就聽見有人步履匆忙地從樓上走下來。
來者是位身材孱弱,頭發烏黑,臉色蒼白的年輕人,當女傭告訴瑪姬這位就是新來的德米安主教時,她險些不敢相信會有這麼年輕的主教。
德米安主教見狀微微笑了一笑:“吉許小姐,下午好。”
他的眼神中帶着憐憫:“聽說米格洛小姐說您母親在下午去世了,希望您現在會感覺好一點。”
可憐的姑娘,德米安主教剛一上任就聽人嚼舌頭說她與那位名叫克利夫特的商人走得很近,也許是因為她早早就失去了父親,母親體弱多病,緻使她渴望關心的緣故,這是主教大人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摩拳擦掌,準備為這位迷途的羔羊指明方向。
畢竟他在做助理牧師時,教區的主教米裡哀先生就是如此對待他虔誠的教民的,這位米裡哀先生是位真正寬厚善良的人,德米安主教隻是與他共事了幾個月,就決心把他當成學習的榜樣。
他示意瑪姬在柔軟的羊皮沙發上坐下,溫和地詢問:“我願意親自為夫人禱告,請問您打算讓誰為您母親處理身後事宜?為她寫訃告,為她撒上第一鏟沙土呢?”
“我想應該是我。”
“那請他來與我商談相關事宜…”德米安主教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我來做這些事。”瑪姬眨了眨眼睛,“您有什麼問題嗎?”
“可是…”這是德米安主教從來沒見過的事情,他猶猶豫豫地問,“你們家就沒有男人了嗎?”
“也許會有人來。”瑪姬回答,“但我相信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