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安主教困惑至極,他剛想說出阻止的話,就對上了瑪姬那雙如藍寶石般透明堅硬的眼睛,莫名其妙地,他聽見自己說:“那行吧,我相信您能做得很好。”
直到瑪姬離開後,向來不說女人壞話的德米安主教才忍不住對女傭抱怨了一句:“真是個驚世駭俗的女孩。”
對于德米安主教的評價,瑪姬是一概不知,即使知道了,她也無心理會,這些天來她一直在為吉許夫人的身後事奔波,甚至都不像是一個溫柔可愛的年輕小姐了,以至于瑪格麗特在街邊遇到她時,大吃一驚。
“吉許小姐,”瑪格麗特皺起眉頭看着她一身黑裙黑紗的打扮,問道,“這些天我一直在家中等您,卻沒等到您的到訪,我想您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請您告訴我,您還好嗎?”
“媽媽在前幾天病逝了,”瑪姬帶着歉意說,“對不起,我實在是脫不開身…”
“我很抱歉聽到這個壞消息,願上帝保佑她!”瑪格麗特滿臉關心,“您一定累壞了,臉色才會這麼蒼白,您也知道,做我這行生意的哪裡都認識幾個人,如果您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請盡管交代。”
這些天瑪姬既要照顧莉莉蓮,又要購置葬禮的逐項物品,确實是心焦力瘁,聽瑪格麗特這麼一說,不免心中一動:“我家中有個年紀尚小的妹子,留她一人在家,總是讓我不放心。”
“我家裡那兩個孩子都能照顧自己了,”瑪格麗特立刻說,“被警察胡鬧一通,我也閑了下來,就讓我去照顧她吧。”
盡管瑪格麗特行業特殊,看起來不像是靠譜的模樣,但她畢竟是兩個孩子的媽媽,照顧起孩子來得心應手,瑪姬一天看下來,始終覺得瑪格麗特不是克利夫特口中的壞女人,瑪姬從來不是把話藏在心裡的人,隻是猶豫了一下午,便問:“您丈夫意外身亡後,船長難道沒有照顧他的遺孀嗎?”
瑪格麗特正在幫莉莉蓮修補裙子,聞言動作一頓,尖銳的銀針刺進她的指尖,冒出一滴晶瑩的鮮血,她卻是渾然不覺,半晌才擡起頭:“您說的是崔維斯·克利夫特?”
她目光中閃過一絲恨意:“喬納森跟随他一同出海,他本應該有責任把他帶回來,但他并沒有!他把染病的喬納森抛棄在南太平洋上,他還敢觍着臉來跟我道歉?求得我的原諒?這不可能!”
她咬牙切齒地說:“這不可能!我一日還活着,就不可能接受他如同侮辱般的施舍,瑪姬小姐,如果您還當我是朋友,請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
瑪姬不敢再多說一句話,他們兩人各執一詞,各有各的理,如果要使這種刻骨的偏見與仇恨化解,也許要隻有那位喬納森先生起死回生才能解決。
屋子裡陷入一瞬間的安靜,瑪格麗特咬斷棉線,放下手中的針剪——她根本不在意指尖即将幹涸的血迹,放緩了聲音:“瑪姬小姐,我完全沒有責怪您的意思…天色不早了,我應該回家了。”
很顯然就算是瑪姬小心翼翼地斟酌字詞,表達對這件事的疑慮對瑪格麗特來說也是一種莫大的冒犯,瑪姬感到一陣羞赧,她連忙站起來,把瑪格麗特送到門邊。
“您路上千萬要注意安全!”她不放心地囑咐。
瑪格麗特走了一兩步,忽然回過頭,壓低聲音說:“聽說吉許小姐與克利夫特船長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交集,您要知道,瑪格麗特從來不說别人的壞話,但這個克利夫特船長,他是個徹徹底底的大混蛋,您是正經家庭出來的小姐,不要跟這種不三不四的人混一起,這種吉普賽人生下來的私生子,沒一個好東西,與他在一起,對您百害而無一利。”
瑪格麗特顯然覺得以她的身份對這麼一位地位尊貴的小姐做出勸導是一件不得體的事情,話說完便壓低頭,急匆匆地走了。
從某種程度上,他們兩人倒是出乎意料地一緻,瑪姬哭笑不得地想,就算是把克利夫特放到地球這一頭,把瑪格麗特放到地球那一頭,她站在赤道中間,他們也會嫌地球不是圓的,導緻他們沒有得到平等的對待。
秋天的白日極其短暫,光線已經暗了下來,海邊的晚風總是刮得呼呼作響,卧室裡的窗戶被吹開,卧室裡的蠟燭被風吹得不住搖晃,瑪姬輕輕地朝窗戶走去,就像害怕吵醒媽媽一樣。
但吉許夫人的遺體已經被送到教堂裡存放着了,這裡隻有她一個人。
就在她即将觸碰到窗戶把手時,一隻有力的手斜地裡抓住了把手,往外一拉。
弗賽灣鹹腥的海風瞬間灌了進來,白色紗帳呼啦啦摩擦作響,瑪姬瞪大眼睛,看見在她和明亮得有些刺眼的月光之間,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
或者說是一個接近男人的少年,有着一頭迎風飄動的金色頭發、羅馬雕塑般完美莊重的五官,鮮潤的皮膚,以及看見身穿睡裙的瑪姬便害臊地垂下的藍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