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瑪姬小姐。”他說,“我是安灼拉,是你哥哥皮埃爾在學校的朋友。”
這是怎樣一個英俊得讓月光都失了顔色的年輕人,他擡眼時已經恢複了沉着和冷靜,使他呈現出超出他年齡的一種老成,但他又确确實實是年輕的,就如同米開朗基羅的大衛雕像般嚴謹而動人。
就像是什麼書裡完美無暇缺的人物忽然有了生命,瑪姬的心髒忽如其來地跳動起來,她往後退了一步,幹巴巴地說:“您請進…”
安灼拉眼中露出了一點困惑,但他沒有多說什麼,就這麼撐住窗沿,擡腿翻進卧室。
他坦然地面對瑪姬打量得出神的目光,既不惱怒,也不在意,他看了一眼四周的陳設——由于吉許夫人的死亡,卧室裡所有的家具都被瑪姬用白布套上了,白布反射着的慘白月光到處都是。
安灼拉眯了眯眼睛,心中有了預想。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聲說:“很抱歉,來得晚了。”
“這與您沒有關系,”瑪姬沒有預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愣了一下才說,“您說您是哥哥的朋友,那他在哪裡?”
盡管瑪姬對這位這位叫安灼拉的俊俏年輕人一無所知,不知為何,她卻對他有一種莫名的信任,仿佛在許久之前就已經見過此人,故此安灼拉翻進瑪姬家卧室窗戶的原因,絕無可能是因為安灼拉對她一見鐘情,妄圖效仿羅密歐與朱麗葉。
隻剩下一個顯而易見的原因,安灼拉是受哥哥所托前來拜訪,一想到這裡,瑪姬心中不由得砰砰跳動起來,那些恐怖的壞念頭填滿了她這些天來一直沒能休息的疲倦頭腦,她幾乎飽含淚意地望向安灼拉:“我哥哥呢?他為什麼沒有和你在一起?”
以她對哥哥的了解,是不是他激進的性格惹了事端?要知道巴黎是個皇親國戚遍地走的地方,路易十六都能被砍了頭,更别提皮埃爾這種無名小卒了。
安灼拉察覺出她的擔憂,眼前的女孩臉色蒼白憔悴,仿佛已經為了這些事而耗盡了心神,并且再也經受不住别的打擊了,他一面朝卧室外走去,一面思考着要怎麼跟瑪姬說清楚真相。
走到廚房時,他理清思緒,停下腳步。
“皮埃爾在老師的要求下,與古拉費克到阿爾圖瓦郡尋找羅伯斯庇爾的手迹去了,因此當公白飛收到信時,皮埃爾并沒有與我們在一起,”他努力把語氣調整得溫和,而不是像跳上桌子宣揚他的言論,或者是與人争論時那般嚴肅,“公白飛在第一時間把信重新寄了出去,他有點擔心皮埃爾兩個妹妹的情況,就叫我過來看一眼。”
他看着這個幾乎沒有了人氣的屋子,心中不由感歎公白飛的心思細膩,盡管皮埃爾成天提起他兩個仙女般讨人喜歡的漂亮妹妹——現在看來,他說得确實沒錯。但是安灼拉還是不可避免地忽視了她們的存在,畢竟他心不在此,因此當公白飛提起皮埃爾的妹妹們可能遭受的苦難時,安灼拉便下定決心彌補自己的疏忽。
當然,最先請纓的是賴格爾·德·莫先生,但所有人都清楚他左擁右抱的風流秉性,因此一緻否決他的請求;公白飛先生本是打算來的,所有人也認為他是最合适的人選,然而由于他多次缺席缺席勃隆多先生課堂(他每堂課會花費大半時間點名,實在是無聊至極),跑去聽若弗盧瓦·聖伊雷爾的課堂,或者是去看戲,導緻勃隆多先生已經盯上了他,如果他不想被開除的話,就隻能老老實實去上課應卯;格朗泰爾倒是想湊個熱鬧,但安灼拉最先否決了他,害怕他醉倒在哪個不知名的酒館裡——這對他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讨論來讨論去,竟然隻有安灼拉是最值得信賴的。
盡管他将所有熱情都傾注在對人權的探讨上,對縱情歡樂不屑一顧,但不可否認,他行事穩妥沉穩得無可挑剔,就連長相,也讓人心生好感。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内心充滿熱情,處事妥帖的年輕人,在面對瑪姬時,也有些瞎貓碰死耗子的無措。
她與安灼拉印象中的貴族小姐截然不同——由于吉許家家道中落,這也情有可原。她大咧咧地讓安灼拉翻窗戶,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翻過女人的窗戶,以及直到現在仍然穿着睡裙,沒有套上外套或者是披風——然而她坦蕩的行事,倒也不像是賣弄姿色。
安灼拉恍惚想起來那個酒徒,格朗泰爾,從不見他穿中衣以外的衣服。
但他們兩人自然是截然不同的,至少瑪姬看起來一點都不是悲觀論者,确定哥哥的安危後,她隻是皺起眉頭:“既然他在巴黎安頓下來了,為什麼從不給我們寫信?”
這一點安灼拉回答不起來,他審慎地想了一會,回答:“也許他一時被巴黎的混亂複雜弄昏了頭腦,不知道要怎麼樣描述他的生活,索性不寫,免得讓你們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