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自豪地微微笑了一笑,大部分為的是讓皮埃爾接觸到法蘭西這個國家最為優秀的,有利于人民的思想的人是他;也有一小部分是因為他所作出的得體又不失安慰的回答。
以他對瑪姬的初步印象,他相信她會理解皮埃爾的做法,然而瑪姬氣憤得嚷嚷了起來,這種氣憤絕對是真心實意的,她的眼睛濕潤起來,又委屈又生氣:“皮埃爾難道就不知道媽媽一直在等着他的消息嗎?她是在對兒子的擔憂中痛苦地死去的!寫下一句‘我很好,媽媽不用擔心’難道是什麼很困難的事情嗎?”
皮埃爾的妹妹有些奇怪,安灼拉默默地想,不像女子,也不像男子,說她柔弱,卻一個人打理着母親的葬禮,說她剛強,他卻看見方才她眼中為吉許夫人泛起的淚花,男人可是不輕易落淚的。
他隻好無奈地說:“面對您的指控,我無從辯駁,畢竟我并不是皮埃爾本人,但就算是一個罪犯,也有自證清白的機會吧?以我對皮埃爾的了解,他絕不會無緣無故讓家人擔憂。”
“但他也從不讓人省心,先生。”瑪姬淡淡地說,“我擔心他沒有吸取教訓,又在什麼激進社團裡混迹,惹怒什麼權貴,此時正在巴士底獄那鬼地方蹲着呢,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她可是對她哥哥的政治立場一清二楚,但凡是仗着财富權利橫行霸道的,通通打為反派,嫉惡如仇為民除害俠之大者說的就是他。
然而在這個混亂的年代,沒有誰是輸家赢家,拿破侖皇帝的輝煌轉瞬即逝,在無名小島上寥落此生,查理十世也有可能重蹈祖先的舊轍,協和廣場上還存留着大革命時期斷頭台的殘垣。在槍響之前,沒有人能笑到最後——很明顯,槍響之後也不能。
安灼拉嚴肅地糾正:“巴士底獄中的人,他們追求的是人民能夠被傾聽的權利,他們想要赢得自由,這種行為是崇高而偉大的,我想您的觀點有失偏頗…”
“所以,他真進去了?”
安灼拉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
“并沒有,吉許小姐。”
“這倒是個好消息。”瑪姬帶着苦澀說,“請原諒我的保守,我的親人所剩無幾,我希望他們都能夠平安自由地活到老死。”
“請您原諒,我不贊成您的想法,”安灼拉的語氣像是一條即将沸騰的平靜河流,“在我看來,平安自由地活到老死的代價是對國王,對憲章的絕對服從,這種自由并非真正的自由,隻不過是更深層次的奴役罷了。”
“這是懦弱,”他說,“如果您的哥哥為了尋求真正的自由而失去性命,您也應該為他驕傲。”
“您太激進了,”瑪姬緩緩搖頭,“失去性命的代價太巨大了,人隻有在死亡的時候才能體會到它的恐懼,而對于親人來說,這是永遠無法忘記的打擊。”
盡管前世的記憶在腦子裡糊成一團,她仍然能清晰地記得那種電流在身體裡亂竄,瞬間動彈不得,隻能任由冷水沒過鼻孔的恐懼、令人作嘔和無邊的寂靜。
凡是死過一次的人,絕不可能想再嘗試死亡的滋味,然而可惜的是,死亡的人再也無法向他人描述死亡的感了受,除了瑪姬。
但她總不能說“出于我過來人的經驗,勸你不要啥都勇于嘗試。”這種驚天駭俗的話,因此隻是輕聲說:“想必您與哥哥是志同道合的人,對于你們的想法,我了解并不多,但用溫和的方式,會比用雞蛋去砸石頭好得多,用鮮血也許能夠換來成功,人民的歡欣鼓舞,但隻有家人會為此難過,先生。”
安灼拉愣了一愣,他很少思考過“家人”這種問題,盡管他是家中的獨生子,但是他從小遠離家人,到巴黎求學,相比起父母,那些圍繞在他身邊的朋友,才更像是家人的存在。
這些朋友們與他一樣,向往着絕對真理、追求着革命的神聖權利,而他們,安灼拉對瑪姬說:“不,我的母親法蘭西共和國,她會為我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