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駛入有路燈的地段,瑪姬僵視着窗外,就連瞳仁也僵住了。
克利夫特皺起眉頭,他隻覺得瑪姬整個人突然透露出不對勁,卻也說不出個一二,他心裡頭不由得堵了一下:“你也是這麼認為了…瑪姬。”
這個聲音仿佛把她從恍惚中喚醒,她猛地扭過頭:“你說什麼?”
“沒什麼。”克利夫特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你在走神…你究竟在想什麼?”
他向她吐露心聲,然而她的心思并不在他身上,這對克利夫特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的事情,但瑪姬全然不覺他百轉千回的心事,聽到他不滿的抱怨,便解釋道:“突然想到了以前的事。”
她神色已經恢複了平靜,但這神色太過生硬,仿佛死水之下岩漿仍然在沸騰。
克利夫特凝視了她許久,但她隻是把手放到他手上,輕輕拍了拍,半晌,他低聲說:“算了,我送你回家。”
熬了一夜睡眠不足的馬和車夫都暴躁得很,四輪馬車在要化不化的雪地上碾出淩亂的痕迹,剮蹭着牆根在瑪姬家門前停下。
兩個人沉默了一下,緊接着瑪姬探過身,在克利夫特臉頰落下一吻,她頓了頓,輕聲說:“謝謝你,我們明天見。”
她跳下車,頭也不回地走了,腳步又快又急,就像要奔赴一場戰争。
克利夫特緊盯着她的背影,心髒莫名一緊,晦澀地重複着她的話:“明天見?”
也許是他疑心病太重,總覺得這句話帶着虛情假意,但瑪姬已經溜進那個黑沉沉的門裡去了,他也不能把人再揪出來問個清楚,苦笑了一聲,任憑馬車把他帶回那個空無一人的家。
瑪姬其實沒有立刻關門,她從門縫裡看見那輛黑色馬車消失在夜幕中後,又立刻打開門,用披風把自己牢牢裹住,蒙頭走進冰冷的夜裡。
此時雪已經停了很久了,但涼飕飕的風仍然毫不留情地劃拉着少女的臉頰,瑪姬隻覺得她的頭仿佛被冰錐鑽過一樣,疼得冷冰冰陰飕飕的,快要裂開了。
通向港口的路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她木然地邁動着步伐,眼神呆滞,然而隻有她自己清楚,她現在清醒得很。
但她甯願不要這種清醒。
活到十幾二十歲,在這個遍地早婚早育的時代,别人在她這個年紀都兒女成雙了,然而她才剛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活在一本書裡!别告訴她這是人生才剛開始的标志。
老天爺給她開了個天大的笑話,穿到十九世紀的異國他鄉也就算了,她好歹還能安慰自己隻是換個地方生存罷了,好死不如賴活着,但為什麼偏要讓她在活了這麼些年後再告訴她,這一切隻是書裡的世界?
冉阿讓是什麼意思?她可不記得雨果塑造這個人物時取自現實生活。還有安灼拉、公白飛…fuck!她就說這些人的名字熟悉得很,隻是她記住的中文譯名略微水土不服,沒認出來而已!
她認識的人,所接觸過的人,通通給啪地一下壓扁變成紙片人,他們分明鮮活的存在着,可僅僅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能潦草概括他們的一生,難不成到最後仍是鏡花水月,幻夢一場空?
瑪姬的心跳飛快地跳動着,她苦笑一聲,心想:還是糊塗活着好。
冬夜一兩點的街道除了風聲什麼都沒有,因此瑪姬得以在寂靜中質疑老天,理清她打成麻花結的思緒,任憑雙腿把她帶向目的地。
黑暗中似乎有陌生的動靜窸窸窣窣,但瑪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眼眸低垂盯着地面,眼稍的睫毛不安地顫動着,渾然不覺陰影在悄悄接近——
“小姐,這麼晚了,您一個人在外面幹什麼?”
有人在她背後,在她頭頂沉聲問:“您看上去心事重重。”
瑪姬猛地轉過身,一張冷硬沒有情緒的臉正居高臨下地睨着她,一串腳印從街道末頭直直延伸到她腳下,這足以證明他一定跟蹤她很久了,但他的腳步極輕,像貓一樣無聲無息地潛行,在驟然現身前沒人能夠察覺他的蹤迹。
“我們剛才見過面,在監獄大門,您與一位紳士在一起。”他張開那張張薄薄的冷酷嘴唇,“小姐,大半夜出門,您應該有男士陪同。”
整個人被那雙閃爍着銳利敏捷光芒的視線禁锢住了,在這雙眼睛下,瑪姬就是說一句謊話,也艱難至極:“我家…就快到了。”
他盯着她看了幾眼,勉強相信了她的說辭,擡手碰了碰帽子:“這個地方有逃犯出沒,小姐,您要注意安全…不過您不用擔心,我已經完全掌握了他的動向,明天您一覺睡醒,就能在報紙上看見‘沙威抓住了逃跑多年的通緝犯’的消息,現在您快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