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威…”瑪姬喃喃道。
“是。”沙威不明所以,随即又規規矩矩行了一禮,眼前這位女孩此刻的神情看起來像認識他一樣,但他記性不差,剛碰面那會兒,女孩望向他的眼神裡,可全然是陌生與疏離,他迅速地生出一點警惕之心,但很快又消失不見,這隻是一個瘦弱的女孩,穿着得體的衣服,他為什麼要懷疑她呢?
“您好,”瑪姬神色恍惚地說,“我這就回去…”
她往前走了幾步,立刻意識到沙威是與她并肩行走,他低頭看着她,問:“您住在前面?我可以順路送你回去。”
“不用了!”瑪姬脫口而出,她不住地吞着口水,腳下微微挪動,往一條小巷子移去,“不順路!不順路!”
她喊出這句話後,背後已經生了一層冷汗,也不管沙威信不信,逃也似地拐進小巷裡。
如芒似背的審視目光終于消失不見,瑪姬倚着冰冷的牆壁,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其實她剛才大腦一片空白,一聽到沙威這個名字,一接觸他時時刻刻充滿質疑的視線,就算她沒做壞事,仍然會下意識地生出逃跑的心思,越遠越好。
她無不慶幸地想,還好沙威這位法蘭西第一警察不知道她接下來要幹什麼,如果他知道,那一定不會讓她輕而易舉地離開——等一下,他剛才說了什麼來着?
沙威低沉的嗓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此處有逃犯出沒…我已經完全掌握了他的動向。”
弗賽市最近這麼不太平嗎?哪哪都是逃犯?
瑪姬眨了眨眼睛,視線往遠處的海洋望去,昏黑的蒼穹懷抱着月光下微波粼粼的海洋,古老的港口安靜地停留着數十艘貨船,在更遠處,在布滿礁石、傾倒的垃圾、廢棄材料的淺灘上,大大小小的沉船歪斜着身子在濃重的黑色水浪裡半浮半沉。
那是她準備去的地方,似乎也是沙威前進的方向。
不會吧!總不會真這麼巧——但瑪姬并不敢賭,已經無暇再把這件事想清楚,她立刻從厚厚的雪堆裡拔起腿就往沉船沖去。
這時正是潮水漸漸褪去的時候,但仍有部分船隻被海水吞沒,其中有一艘小小的漁船卡在兩塊礁石之間,一動不動,從開裂的船身縫隙能隐約窺見裡頭緊緊關着門的艙室,纏滿水草的纜繩從船舷上耷拉下來,在礁石上繞了一圈打了個結。
在她離開地牢前,皮埃爾抓住她的手,仔細叮囑:“廢棄的船很多——但隻有一艘能住人,被海水腐蝕的船闆是承受不住一個成年人的體重的,現在潮水又漲了起來…你千萬别上錯船!”
瑪姬不假思索地抓住纜繩往上爬,粗糙的麻繩不斷摩擦着她的手心,等她好不容易從船舷上探出半個頭時,她幾乎已經沒有力氣扒住那生滿鐵鏽的船闆,那泛紅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身子一點點往下滑,裙角已經落入鹹腥的海水中……瑪姬深吸一口氣,擡起腳準備以一種不雅的姿勢勾住船舷——
忽然在她的頭頂上伸出一隻粗糙的大手,牢牢地鉗住她的手腕,就這麼把她往上一提——她就這麼被迫連滾帶爬地滾到甲闆上。
鼻子正好對着一雙破舊的布鞋,瑪姬狼狽地别過臉,還沒看清這位力氣堪比赫拉克勒斯的人是誰,另一隻手攙住了她的胳膊,輕輕地把她扶了起來。
這個人也許有五十歲了,中等身材,體格粗壯,由于常年皺着眉頭,眉心深深刻着一條皺紋,在月光的照射下,臉色發黑,穿着一件很舊的大衣,沒有帶帽子,一雙眼睛警惕地看着她。
他動了動嘴唇:“你是…”
“我是皮埃爾他妹!”瑪姬壓低聲音喊,“皮埃爾遇到了點麻煩,我得先把你們帶走。”
“他已經兩天沒有出現了,我心裡正擔心,”那人立刻往船艙内走去,“這麼說,這裡已經不安全了。”
“早就不安全了!”瑪姬緊緊跟在他身後,船艙看着破敗,卻是出乎意料的溫暖,那人用布條塞住木闆開裂的縫隙,隔絕了無縫不鑽的冷風,就在艙室的一角,鋪着柔軟的毯子和被子——她就說家裡的被子怎麼越來越少,安灼拉受傷時都找不到趁手的布料。
一個漂亮的小姑娘蜷縮在被子裡,棉花填滿的被子悶得她臉頰潮紅,遮蓋住她略顯瘦削的臉龐,她看上去已經過了一段好日子,即使船艙環境破敗,仍然安詳恬靜地睡着。
那人輕手輕腳地替小姑娘掖了掖被子,眼中透露出慈和的,父親般的愛意。
在這麼溫馨的畫面下,瑪姬偏偏要往船艙外看一眼。
下雪了,漫天飛絮從天上傾倒下來,覆蓋住黑沉沉的大地,在那些鬼魅般聳立的礁石後面,慢慢走出一個高大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