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還沒說完,她忽然渾身一僵,緊接着捂住脖子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她在這裡生活得太久,總是會忘記書中人物的存在,自然而然會把他們當普通人對待——全然忘記他們那百年後仍被人贊歎的光輝人格。
先不說冉阿讓,就說眼前這位俊美蒼白的帥哥。
他先是擔心地看了她一眼,生怕她會被這一口水嗆死,見她擺擺手示意沒有事情,這才放下心。
瑪姬有點害怕他會斥責她,從做出向克利夫特求助這件事後,她就憂心安灼拉會拿異樣的眼光看她。
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她除了給克利夫特提供點情緒上的價值,啥也沒有。這很不好為外人道,但已經沒辦法了。
“奉獻和犧牲總是需要條件,”出乎她的意料,安灼拉很溫和,“沒有人能當聖人…你拿這種眼光看我做什麼?”
“…沒什麼,您請說。”
“隻是每個人所期望得到的條件不一樣而已,我希望有那麼一天,人們能過上自由幸福的生活,忘記戰火硝煙,我情願為此付出我的性命。自然,也會有人希望自己的付出會有報酬,我不會對此做任何評判,我隻是覺得可惜。”
他眼中帶着大寫的遺憾:“克利夫特先生看不見更遠處的理想,看不見社會的局勢,一心隻顧着兒女情長。”
他不會對此做任何評判,但他連指名道姓都做了,他瞧不起這種人,對這種人抱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憐惜,認為他們是被蒙在鼓裡的糊塗蟲。
“如果你到巴黎去,就能看見更廣闊的天地,瑪姬。”他認真想了一會,說,“也許你可以成為我們社團中第一位女性,在那裡我們讨論哲學、文學、藝術、宗教…以及政治,你能學以前從來沒有見識過的知識,我聽皮埃爾說你讀過的書比他還要多,但你隻在家中接受過教育。”
那是因為接受高等教育是男性的權利,大革命時少許世俗女子學校的出現隻是昙花一現,立刻受到教會的大力打壓,教會更熱衷于設立女修會學校,教習女紅家務之類的事,這是孤女才會去的地方,與修道院也沒什麼區别,出來就是當貴族小姐的家庭教師,吉許牧師活着時不會同意,他死後吉許夫人更不會同意——那更會讓人看不起吉許家。
他的眼神是那麼誠懇,瑪姬也說不清楚自己是不忍拒絕他還是心動了,她借着喝水避開他的目光,咕咕哝哝說:“我會好好考慮的,好啦,你休息去吧!昨晚一夜沒睡,我可不想看你累病!”
但當瑪姬離開安灼拉的房間,在閣樓上坐下時,耳中卻總是回蕩着他的聲音,在此之前,她總是認為自己盡管長着一張洋人的臉,但内心仍然保留着前世種田躺平鹹魚的基因,可如今看來,似乎她所想的與她所以為的有那麼一丁點兒偏差。
安灼拉果然是天生的演講者,渾然天成的領袖,簡簡單單一番話就能攪動人的心弦,她無奈地苦笑。
但這是對克利夫特不負責任的做法,瑪姬心裡頭發沉,畢竟他已經直白袒露他的憂慮,她便無意讓他傷心,盡管這會損失她的自由。
她可真是個不渣的好人。
她想得頭腦發漲,便打算打開窗戶透透氣,那涼氣夾帶着雪花打窗戶縫透進來,讓瑪姬神清氣爽,她定了定神,看見在愈來愈暗的天幕下,有人在她家門口左右徘徊。
瑪姬仔細看了看,有些驚訝地揚聲呼喚:“瑪格麗特?”
她怎麼會在這時候到訪?
瑪格麗特聞聲擡頭,她沒有用朱紅色的唇膏塗抹她的唇瓣,因此臉色顯得有些憔悴,她咬着嘴唇,把它咬出紅痕來,最終朝着瑪姬招招手。
瑪姬連忙跑下樓,打開門想讓她進來:“你怎麼也不敲門,看你身上的雪花,不會是站了有一段時間吧?”
瑪格麗特紋絲不動,對于瑪姬的關心她勉強笑了一笑:“我就不進去了。”
瑪姬皺了皺眉頭:“你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倒也不是,”瑪格麗特呼出白色的氣體,心事重重,“我隻是想來問問…”
她又沉默了,在瑪姬的催促下,她才低聲說:“您同克利夫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總不成您是要嫁給他吧?”
瑪姬一時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張了張嘴:“就…那麼一回事。”
“您得離開他,”瑪格麗特凍得青白的臉色泛起激動的紅暈,“不管怎麼樣,您得離開他,别問我原因,這是為您好,他是個會傳遞厄運的魔鬼,您得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