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表現得好像世界末日一樣。
但是瑪姬也能夠理解,畢竟瑪格麗特向來對克利夫特成見頗深。
她抓住瑪格麗特的手,笑着對她說:“我運氣向來不錯,這個你不用擔心。”
瑪格麗特的臉色愈發蒼白,她沉默了有一陣,仿佛是有很多話想對瑪姬說,但最終隻是點點頭:“…反正你得遠離他。”
真是個固執得可愛的人。
瑪格麗特仿佛就是為了說這麼一句話,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就這麼頭也不回地走了,好像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驅趕一樣。
她這句話在瑪姬心中起的漣漪并沒有安灼拉那一番話強烈,誰都知道她不信這些神神鬼鬼,即使擁有前世的記憶算得上是一件驚悚的事情。
但她還是倔強地不信…有在這裡糾結的功夫,還不如給皮埃爾寫幾封信,問候一下身體,問候一下冉阿讓,再商量一下将來的去路。
克利夫特吹噓過他的奧德修斯号開得極快,它會沿着法國西海岸航行,繞過凸出來的海角,在兩天後抵達勒阿弗爾港口,沿着塞納河往東南進入巴黎市中心。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風浪、暗礁、海盜以及惡劣天氣都會導緻奧德修斯号航速減緩,甚至被迫靠岸。
當然,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克利夫特謹慎地将這段近距離的航行作為奧德修斯号的處女航,而不是遠洋航行,就是有這一方面的顧慮:奧德修斯号太新太先進,即使舵手有着老道的航行經驗,誰也無法說陰溝裡翻船的概率有多大。
因此這預估的抵達時間還要再往後推遲一點,但即使是這樣,這已經要比走路、騎馬要快上好幾倍了。
寄出信後保守估計最快也要一周才能收到回信,瑪姬便耐心地等待着,一天中總有一段時間與克利夫特待在一起,做一些應該做的事情。克利夫特在感到幸福的同時,美中不足的是,某些礙眼的存在仍臭不要臉地滞留在瑪姬家中。
安灼拉說他傷沒好透,這個出爾反爾的家夥,一定是别有用心。
克利夫特主動減少了上門的次數,并且每天派遣一輛馬車把瑪姬帶到他家,然而瑪姬總不能天天如他所願,她設法從德米安主教那獲取了點津貼,帶着這些錢探望了瑪格麗特——做母親的看起來狀态不佳,孩子生了點小病;緊接着凱瑟琳請她參加沙龍,說幾句拉丁語——盡管瑪姬隻會用它讀《聖經》,那對凱瑟琳來說也是夠用了。
因為這些事情,瑪姬三番五次地爽約,一來二去,克利夫特對她鬧起了别扭。
等到瑪姬在百忙之中抽空想起他時,才發現他已經有幾天沒再打擾瑪姬,沒人知道他在那棟漂亮高大的房子裡做什麼。
她懷了那麼一點愧疚,帶上杜布瓦大叔做的糕點,他的兒子莫裡斯去當兵了,杜布瓦大叔目不識丁,隻好請瑪姬幫他寫信寄給莫裡斯,作為報酬,他包圓了吉許家的面包。
冒着大西洋刮過來的凍雨,瑪姬跑到米梅爾頓大街十号公寓,這時候天冷得出奇,沒人願意抛棄壁爐的溫暖跑到街道上溜達,米梅爾頓大街格外寂靜冷清,瑪姬在十号公寓面前呼出一口氣,那溫熱的水汽立刻凝結成白色的水珠。
通常在這個時候,克利夫特那個盡職盡責的男仆弗裡茨早就跑出來迎接她了,然而現在公寓門前的雪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雪水反複融化又凍結,色澤微微發暗。
她隻好拎起裙子自己去敲門,敲了大半天,門内才響起慢吞吞的腳步聲。
開門的是弗裡茨,他原本熨燙得妥帖的衣領發皺,黑色的衣袖有一道暗沉的水漬,看起來是剛洗完臉,站在高一檻的台階上,面無表情地看着瑪姬。
“先生不在家。”他說,“他有事出去了。”
他雖然年紀大了,但并沒有變得矮小,瑪姬需得擡起頭才能看清他的臉色,她這才意識到在此之前,弗裡茨在與她說話時都是弓着腰的,此時他挺直了腰闆。
瑪姬模模糊糊意識到了不對勁。
“怎麼回事?”她越過弗裡茨的身子往屋裡看了看,但克利夫特的公寓有幾層樓,她根本看不出什麼。
“沒什麼,”弗裡茨咬住了牙根,“先生說等他一回來就去找您,您先請回吧。”
眼看他把話說完,就要閉門謝客,瑪姬連忙問:“他是在工廠呢?還是在碼頭?我可以去找他。”
盡管克利夫特再三囑咐什麼都不要說,弗裡茨還是沒忍住:“由于天氣不佳,奧德修斯号被迫在根西島停靠,正好遇上了例行檢查,在一衆員工與貨物中,他們搜查到一個不應該出現在船上的人——您倒不用擔心,不是皮埃爾先生。”
這個安慰差點讓瑪姬停止了呼吸:“不是皮埃爾,那是誰?”
“可惜他逃跑了,沒能讓人抓住,”弗裡茨說,他的眼睛緊緊地盯着瑪姬,“這人運氣真不錯。”
“沒抓住?”瑪姬暗地裡松了一口氣,笑起來,“沒抓住為什麼知道他不該出現在船上呢?”
“如果他心裡沒有鬼,那他為什麼要逃跑呢?”弗裡茨問,“他就應該老老實實留下來接受盤查,這不會對他造成什麼損失,奧德修斯号也不會因此被扣留。”
“您看,這人多壞,要我說他就得去自守,告訴警察說他是自己趁人不備偷偷溜上船的,”弗裡茨聲調突然變得惡狠狠地,“先生也就不會因為這件事焦頭爛額,他前天還着了涼呢,現在還得撐着身體去警察署接受盤問,就算您這幾天對他不聞不問,他還囑咐我不要把這事告訴您,生怕您為他擔心——看起來您倒是挺高興,瑪姬小姐,我認為您太在輕視他的感情。”
弗裡茨其實挺喜歡眼前這位有禮貌的小姑娘的,他甚至幻想着沒過多久便能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娃娃帶,但他很快發現這位姑娘有着所有年輕女郎的通病,她們知道自己有為所欲為的資本,知道隻需要用一點甜言蜜語便能獲得男人的偏愛,因此對這份愛意毫不珍惜。
他自認為看破了真相,可惜先生正上頭,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便希望能借着這個時機,委婉地提示一下這位小姐,年輕姑娘大多面皮薄,很少有不會因為别人的規勸而改變自己的行為的。
果然,瑪姬臉上浮現出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