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醒來時,官四正坐在不遠處,他的目光若有若無,晃似絲線纏繞。
我微微動了動身子,胸前的褥子随着動作滑落下來,“大人,您——”
“你,夜裡睡得可還好?”官四起身,靠背椅與地面相擦發出輕輕地吱聲。他目光炯炯,精神狀态比之我似乎更好,也不知是如何保持的。
我颔首以示回應,恰逢這時屋外傳來喧嘩聲,不由循着那聲音推開門扉,官四他亦步亦趨地綴在我身後。
木屋院内多了幾個穿着墨紫官服的差役,他們臉上挂着沉痛與沒有掩飾的憤恨。
院前整整齊齊擺放着十幾具骸骨,另有一些不完整骨塊放在一旁,而更讓人脊背發冷的是,從地窖裡找出來的殘肢斷塊拼出來三具軀體,可惜缺失的部分永遠也不可能找的回來了。
陰冷、悲怆。
我想到即将認領的他們的家人,心裡的不适愈發強烈。長生啊長生,你願意追尋長生本無可厚非,可迫害了别人性命的你,又怎麼配得到長生。
六百年前發生的慘事,是由谛聽族鑄下的;而如今兜兜轉轉,身為天衍族人的夢娘為了情愛,親手将鐮刀揮向自己的族人。
可夢娘為什麼不去尋找利延丸的藥材呢?族人已将他們得到的“長相守”告予後輩,夢娘又何勞用那早已被驗證為失敗的方法去幫她的夫君得到長生。
還是說她不願涉險,就正如夢娘她自己亦是天衍族人,可她先前從未主動将自己的血肉拿給浮郎吃,而是選擇去找同族,讓同族代替她被啖盡血肉,失去性命。
我搖搖頭,按下滿頭雜亂思緒,如今不論我怎麼去想夢娘為何,也改變不了那些人被殺、被吃的事實。
大概是覺着我與鳴一官四他們相熟,所以此下當我蹲于院内查看那些骸骨與殘塊時,并無差役阻攔。
不過官四倒是面有隐忍欲言又止,隻最終還是任我行動去了。
我才不去管他,簡單看了一下擺在地面的骸骨與殘塊,我面露不解,站起身後,往壓着夢娘的那個囚車走了過去。
囚車内,夢娘衣衫破敗,不知是不是因為昨夜被失心瘋了的浮郎拉扯所緻。她低垂着腦袋,頭發淩亂的散落在額前,臂上血糊糊的凹陷了一處。
血腥味不重,但容不得人去忽視。
“夢娘,”我喚她,等了片刻才見夢娘擡起頭顱,木然的眼底死氣沉沉一片。
隻是……我心下湧起一股異樣,望過去的目光在她一臉慘相的臉上徘徊。
一左一右,夢娘的兩邊臉頰上都有傷痕,左邊像是被人用利器從額角劃到嘴唇,血痕長長的一條,看起來像是那人恨極了她;右邊那塊血肉模糊,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喰去小半張臉肉,毫不留情。
我的憐憫不存在于夢娘這樣的惡人身上,不過到底回頭問了一下官四,“她臉上怎麼……”記得昨夜她夫妻二人被縛住了的。
“約莫是夜裡,那男囚摸到她這兒來着,”官四順勢添上一句,“如此,今日才将他們分押兩處。”
我颔首表示了解,再望向夢娘時,卻見她眼中驚恐,手腳并用的往後挪動身子。
我不解,不過接下來的話不适合在官四面前說,“大人,能否為我與她留個空間,阿照有事想問她一問。”
官四沒有遲疑,不過走之前免不了留下一句,“有情況随時喚我,”末了又像是怕夢娘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似的,“此人所言,郎君需多多判斷。”
眼見了官四離開後站在遠處,我才繼續開口,“方才我去觀察院内那些骸骨殘肢,你明明知曉有些人不是天衍族人,又為何會連帝佑氏與谛聽族的人都沒有放過。”
循着那髒亂的發隙裡,我看到夢娘閃爍的眼神,“你我見面第一眼,你便知我是天衍族人,我想不明白,既然能感知到族人身份,你又為何對帝佑谛聽的人下手,他們應該不符合你的要求。”
帝佑氏與谛聽族,歲至八十便已是非常少有的長壽了,而夢娘她自是知曉,六百年前牌坊村之案中被谛聽族捕食的是天衍族人,而非其他人族。
“哈哈……”夢娘笑了一聲,她的聲音嘶啞刺耳,“自是因為,天衍族人太過稀少,”她低頭看着自己血淋淋髒兮兮的手心,“浮郎他愛上了吃人肉,又想得到長生,我能有什麼法子。”
她的眼中折射出一股奇異地扭曲的光彩,“郎君亦是天衍族人,難道不懂我想與浮郎長相厮守的心嗎?”夢娘想到了什麼,她嘴角挂上笑,“您在家中的妻……”
我皺了下眉,望着她瘋瘋癫癫的模樣,搖搖頭後告訴夢娘,“便是為我妻,我此番才出了遠門,”看到她嘴上僵硬凝固的笑,我拿出懷裡的竫囊,“夢娘難道不知我族内留給後人的利延丸嗎?”
她的眼睛牢牢盯在我手上把玩着的竫囊上,過了半晌終于垂下眼簾,“利延丸,我、我當然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