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疏卿有些時間沒去過廣播站了,畢竟上高三之後就被強制性“開除”了,于是他在絲竹樓的三樓繞了半天才記起來廣播站在二樓。
推開門的時候,廣播台前坐着的女孩正在吃東西的動作一頓,把頭一仰就轉着輪椅甩過來:“耶?你啊。”
虞疏卿還在噙着笑看手機,頭也不擡,懶洋洋地重複了一遍:“我啊——”
李輕明哼笑一聲,把眼前的一盤櫻桃提拉米蘇往前一推:“來挺早嘛,喏,加班福利。”
虞疏卿扶着椅背坐下,問:“還有多久開始。”
“早着呢,高一高二剛下課,得再等十分鐘。”李輕明揣着手機,百無聊賴地在椅子上轉起圈來,“你看啥呢——”
“叩叩叩。”門被敲響了。
“請進。”李輕明看了一眼完全沒打算要起身的虞疏卿,歎了口氣走去開門。
“學姐,”門那邊露出半張臉,往她手上塞了張便簽,“這是今天放的歌單——這上面的是花錢買插隊的,要先放。”
李輕明眼皮跳了跳:“怎麼這麼多冤大頭拿兩塊買首歌啊。”
話音剛落,她就隐隐感覺一道涼飕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李輕明:“……”
她猛然想起,她背後坐着的那個家夥高二的時候包下了廣播站整整三個月的歌。
一個月接一個月,不知道還以為給學校發工資呢。
李輕明強顔歡笑,對門邊的人點了點頭:“謝謝你哈。”
“沒事。”
她把便簽往桌沿一粘,歎了口氣,感歎道:“有錢真好啊。我往投稿箱裡投了三年的紙條就放過兩次歌。”
虞疏卿突然咬着指尖笑出聲來,李輕明吓了一跳,随即一臉茫然:“啥啊,我也想看。”
“看呗。”虞疏卿倒是不在意。
李輕明一聽這話就毫不客氣地把頭湊了過去。
屏幕最上面顯示着“正在輸入中”幾個字。
【Psithurism】:在飛機上沒睡着?
【Apricity】:嗯。
【Psithurism】:你但凡往哪個地方一躺。
【Psithurism】:我要是坐這麼久飛機不睡覺,兩眼一閉就死過去了。
【Apricity】:我現在隻想來找你。
這次後面跟的是個眼邊有淚花的,看上去很委屈的顔文字。
“哇噻,”李輕明捂着嘴震驚,“我以為你妹走的是高冷人設,這個表情不太對吧。”
“她什麼時候高冷過,明明一直都是這樣的。”虞疏卿瞥她一眼,“——有點臭臉綜合症而已。”
李輕明順手提前把設備調好,笑眯眯道:“少得便宜賣乖,我算是知道她是兄控了,這不就是對你區别對待嗎。”
虞疏卿聽到“兄控”兩個字頓了一下,然後非常自然地開口轉移話題:“要開始了?”
李輕明應了一聲。
“你開場我開場?”虞疏卿放下手機。
“石頭剪刀布。”
兩人伸出手,一局下來,虞疏卿“啧”了一聲,收回輸給李輕明的那隻手:“行吧。”
李輕明滿意地點點頭,遞給他一張白紙:“閑着沒事寫的稿子,照着念吧。”
“謝了。”虞疏卿接過,對她笑了笑。
看着牆上的電子鐘一分一秒地跳到十二點三十分,李輕明添加好音樂文件,打開設備,沖他比了個手勢,示意可以開始了。
虞疏卿呼出一口氣,往椅背上一靠,對準話筒,輕輕開口:“各位聽衆朋友們,中午好。”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慵懶,像是冬天河面上起的薄霧,有種朦胧的清冷感。
“這裡是‘攸甯’廣播站,我是播音員,‘Psithurism’。”
李輕明手放在桌面上,湊近話筒:“我是播音員‘Light’。”
“這個季節沒有和黃昏一個顔色的落葉,于是我們好像擁有了不分别的理由,仍覺得自己應該坐在湖邊,坐在擁擠在一起的玉蘭樹下,捧着書本看。”
他在這裡停下,李輕明就順勢接道:“可回過神時,卻發現這青澀的三年即将結束于雛菊、筆墨與人群,結束于這個無比熱烈的時期。”
“而天空湛藍,一如往常。我們仍願擡起頭,去傾聽夏天的聲響。”
“接下來為您播放歌曲,《Ephemeral tears》。”
李輕明說完就關掉話筒,在電腦上操作兩下開始播放歌曲,轉過身來看見一邊拿着勺子吃提拉米蘇一邊劃拉手機屏幕的虞疏卿,氣不打一處來:“就知道玩你那個破手機。”
溫暖的光穿過玻璃,即使在空調運作着的室内,落在皮膚上也暖洋洋的。虞疏卿拎起櫻桃的柄,把紅色的果實放在嘴邊,舌頭一卷就進了嘴。
聞言他笑了笑,抽出手來鼓了鼓掌:“李輕明同學最認真了。”
他手邊的手機震了震。
虞疏卿點擊那個最頂上的消息提示。
【Apricity】:今天晚上想吃什麼?
【Psithurism】:随便,明早我想吃紅豆年糕湯。
【Apricity】:夏天吃不會太暖和了嗎?
【Psithurism】:你就說做不做吧。
【Apricity】:好。
虞疏卿看着這個“好”字,甚至都能想象到那頭的淩妄無奈的笑。
【Psithurism】:不是想見我嗎?打算什麼時候來。
頂上的對話框顯示着“對方正在輸入中”,最後發來兩個字。
【Apricity】:樓下。
虞疏卿一愣,匆忙放下勺子,磕在白瓷盤上發出“哐當”一聲,抛下滿臉困惑的李輕明開門跑出廣播室。
他踩上走廊延伸出去的一小塊平台,兩側很寬的石欄中間有凹槽,都種着正生機盎然的藍色重瓣風鈴。
他看見沒過多久淩妄單肩挎着一個黑色的吉他包,迎着明媚的陽光、踩着滿地斑駁樹影穿過浮島花園,在樓梯終點的拐角處轉了個彎,朝虞疏卿腳下這絲竹樓走過來。
她微微眯着眼睛,面無表情的臉因為天生稍下垂的嘴角生生顯出幾分不爽來。
虞疏卿張口想叫她,卻看見淩妄不知道為什麼停住了腳步。
她背過身,仿佛是有誰叫住了她。
虞疏卿疑惑地順着她的方向看過去——分明什麼人都沒有。
他這個角度隻能從烏桕顫動着的葉片空隙裡看見被風卷起的帷幕,掩住她的背影。發絲飄動,纏住她膚色堪稱蒼白的脖頸。
他眼裡的淩妄在原地沉默半晌才轉過身,臉上閃過一絲恍惚,神色又在下一瞬回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