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兩雙纖細的腿在漫山遍野的深綠色的水波裡若隐若現，但無疑是不遠處的大海更加洶湧，海浪無情掠奪走礁石和沙灘的溫度，卷過來一陣掩蓋了尖銳鳥鳴的、咆哮而過的風。

女孩坐在草地上，絲毫不在意黑色的長裙會不會被泥土弄髒，隻是慢半拍地擡起頭，看向旁邊的夥伴，語氣困惑：“……安娜？你剛才在說話。”

她灰藍色的雙眼清透又明亮，是精心打磨過的鑽石也不敵的美麗，比起那片臨近夜前的海也毫不遜色。

被她叫做安娜的小孩轉過來，小巧的臉上眼睛鼻子像是被筆刷抹開了，模糊不清，隻有一張格外豔紅的嘴唇清晰地挂在它應該在的地方。

安娜用空洞的眼窩看着她，喉嚨裡發出失真的聲音，卻帶着童真的語調：“一會兒就可以去你家了嗎？”

女孩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為什麼要去我家？”

“昨天我們說好要一起吃晚飯的，”安娜語氣有些急了，“你媽媽會給我們做羅宋湯，對吧？”

……哦。

“嗯。”女孩重重地點點頭。

安娜的嘴巴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那太好了，我爸爸馬上就能過來了，晚點讓他送我們過去。”

“好。”

“可以讓瑪利亞出來接我們嗎？你家太大了，你自己也總迷路。”

“我已經不會迷路了——安娜……它又散了，我還是學不會。”女孩煞有介事地強調完，有點難過地攤開手給她看自己編了半天還是散掉的草環。

“你太笨了。”安娜擡手将已經編得工整又漂亮的草環戴到她頭上，“我不想教你了，我給你編。”

女孩眸子帶着些許茫然，凝視着被吹得飒飒作響的黑裙子，一言不發地任她擺弄。

“這次能讓你哥哥給我畫一幅畫嗎？”

“那我要兩個。”女孩指了指頭頂。

“好呀。”

女孩吸了吸鼻子，等到她心靈手巧的小夥伴為她固定好草環，擡頭繼續眺望海洋：“……現在已經是冬天了嗎？”

安娜伸手摸索，在身邊一大片草茵裡尋找那種少見的球狀白花，聞言回答：“夏天還沒過去呢。”

“……”

女孩回頭，強風吹得她每一根灰棕色的發絲都淩亂地飛舞起來，無意間被那張薄薄的唇捕獲。

她的目光慢吞吞地移過背後巍峨而連綿的遠山，每一座都崎岖成了巨浪狀，伛偻着身背草色的浪花，無聲地翻湧而來。

她像被這無邊的壯麗吓到了，匆匆回過身，擡手扯了扯安娜的衣袖。

“喂，安娜，山那邊是什麼？”

“山那邊是土地啊。”安娜将花杆相互纏起來，“土地上有我們的家，我爸爸說，更遠的南邊還有草原，和稻田。”

“稻田又是什麼？”

“稻田就是長滿了金色的花的田。”

女孩眨眨眼，似乎是不太懂：“世界上是有金色的花的嗎？”

“當然有。”

“所以那邊也會有海洋。”女孩語氣輕快，理所應當地發表了自己的理解。

“那邊不會有海的，”安娜拍了拍她的頭，“因為海在我們這裡。”

“……好可惜。”女孩低落下來，“海很漂亮，隻有我們才能看見嗎？”

遠處的海翻滾着，幾聲像嘶吼的啼叫聲卻突然如同一根閃着銀光的針，劃破了天空。

女孩猛地轉過頭。

兩隻黑白相間的海鷗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跟上遠離的同類，在半空焦急地徘徊着，過了很久才發出無奈而悲傷的鳴叫，相伴着飛走了。

女孩眯起眼睛，終于在海水四濺中看清一個正在撲棱的黑影。

風越發大了。

她“唰”地一下手撐地爬起來，将同伴的驚疑聲抛在腦後。

女孩一邊奔跑，一邊伸出手扶了一把頭上深色的草環。風輕輕将她的裙擺抛起，随着她越來越大的腳步，柔軟的布料漂浮出美麗的弧度。

從草坪，沙灘，到海水。

一腳踩進海裡的感覺隻有從小腿漫至心口的寒冷，她黑色的衣裙上滿是看不出來的水漬，艱難地走到水都已經能淹過膝蓋的地方。

“呼……”

她捧起那隻在海水撲來和退去的間隙中艱難鼓動胸膛的海鷗，灰藍色的眼睛裡倒映着黑白的模糊圖案，呼出一口長長的氣。

“嗯？”

女孩眼裡染上點疑惑，盯着那隻比她兩隻手都要大一些的海鷗開始虛弱地小幅度扇動翅膀，尖喙裡發出一聲凄厲的叫。

下一刻，它濕漉漉的翅膀陡然張開。

女孩一驚，閉着眼側頭躲開，但臉上還是被它的羽毛劃出一道濕潤的水迹。她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卻沒有感覺到腳下的海洋在風的挑逗下變得異常易怒。

那隻海鷗仰頭加劇這聲啼叫，掙紮着脫離她的手，拖着沉甸甸的身軀一點點地沿着海浪在沙灘留下的痕迹飛翔，在風中像張蒼白而單薄的白紙一樣上上下下地漂浮着。

“……”

女孩張了張嘴，無措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繼而擡頭望向那越飛越高的鷗鳥，直到它的身影消失在那數不清的山峰後。

“嘿！——”

女孩轉過身。

——安娜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兩條金色的麻花辮張牙舞爪地揚起來，她身上那件跟女孩一模一樣的裙子上的褶皺以驚人的速度誇張地變化着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