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她小腿的深綠色此刻像真正的海浪,仿佛馬上就能卷走這個年幼的孩子。四周唯一一顆孤零零的樹簌簌的響聲大到連靠近海邊的女孩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遠山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巋然不動。
安娜嘴邊的弧度突然消失了,那張鮮紅的嘴仿佛愣住了,然後如同卡頓般一點點地張大。
“嘩啦——”
海浪的呼嘯震耳欲聾。
一陣耳鳴襲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世界死寂得可怖。
女孩不明所以地看着遠處的夥伴嘴唇一張一合,視線完完全全被那奪目的紅占據了。
這個可憐的孩子打了個寒顫,她明明什麼都聽不見,卻好像早就知道了遠處的人此時嘶啞着嗓音發出的呼喚到底是什麼。
——卡利俄珀。
卡利俄珀!
“嘩啦——”
她隻感到冰涼而柔軟的觸感漫上後背,像母親的手安撫着無比恐懼的她。然而這份溫柔并沒有持續多久,比她人還要高的浪退去的那一刻卸去僞裝,強硬地鎖住了她的脊骨。
眼前的世界瞬間被洇濕了。
天旋地轉間,她模糊地看見安娜身上的裙子半黑半白,紅唇徹底變得蒼白,和模糊的眼鼻擠成一塊。綠色化作粒子離開了飄搖的草地,在空中暈染開,和天空落下的藍色碰撞在一起。
女孩無力地伸出手,還沒到半空就被不容拒絕地按了回去。
“……”
……
令人窒息的黑暗包裹着她,口中不斷湧入的鹹澀像是要灼傷舌頭和肺部,連頭頂最後的那點光亮都殘忍地離她遠去。
好冷。
……好冷。
“……卡利俄珀?”
“卡利俄珀。”
“……”
黑暗褪色,女孩眼皮微顫,緩緩睜開眼。
第一時間溢進她眼睑裡的明亮燈光毫不留情地化成了一把利劍,刺得她還沒來得及張口回應,兩行滾燙的眼淚先流下來。
額頭忽然覆蓋上溫暖,這次真的是母親的手了。
女孩迷離的視線好不容易聚焦在那張英氣美麗卻滿是憂愁的臉,嘴唇翕動。
“媽媽……安娜她,騙我。”
母親強忍着淚水,眼眶紅紅地看着她。
“夏天,怎麼會,這麼……冷。”
淩知韫“撲哧”一聲笑出來,一滴淚珍珠般挂在睫毛上,輕輕地撫摸過她的臉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夏天……不會這麼快就走的。”
女孩反應了一會兒:“嗯……”
“是安娜的爸爸把你帶回來的,還有印象嗎?”
“嗯?”
她迷迷糊糊地半睜着眼,努力地回複着母親的話。
窗外傳來幾聲沉重又莊嚴的鐘聲,回音自從穿透進這間寬闊的屋子就久久踱步不去。
女孩過了很久才恍然大悟:“媽媽……原來這裡是天堂嗎?”
“不是,不是。”母親的聲音被鐘聲帶遠,仿若真的是從遙遠的天邊飄過來的,飄渺得如同一抹晨起的霧。
再次失去意識前,她隻聽見母親抽泣着回答。
“好孩子……是瑪利亞在打掃鐘樓。”
“……”
……
“啾——”
“嗯……”女孩舔了舔嘴唇,慢悠悠地掀開眼皮,發現自己倒在毛絨絨的地毯上。
她揉着眼睛直起身,身邊是散落一地的玩具和繪本,她伸手抓過一個做工粗糙的白色小熊抱進懷裡。
小熊身上還有淡淡的奶油味,不知道是哪一次吃蛋糕粘到上面忘記洗掉了。
女孩抱着小熊,哼着搖籃曲搖搖晃晃。
屋外早已是一個草長莺飛的春天,溫暖而明麗,靈動的鳥叫聲叩動玻璃,卻不經主人家同意就擅自進到屋裡來。
她随手翻過一頁色彩鮮豔的繪本,目光落在畫面裡一顆明黃色的方塊糖上。
“唔……”她咬着指尖思考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對了。”
她擡頭看了一眼樓上,抱着小熊站起來,“啪嗒啪嗒”地朝樓梯跑過去。
走到一半,女孩突然渾身發涼,像被一陣突然掀起的風吹過,她腳步一頓,仿佛感應到什麼似的回過頭。
——剛才她坐過的地方空空蕩蕩,什麼人都沒有,隻有一朵她從花房采回來的洋甘菊拖着斷了一截的嫩綠的莖葉,無助地被遺棄在遍地狼藉旁。
室内安靜無聲,明明沒有一絲風刮進來,那白色的花兒卻無端搖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