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怔在原地，又擡手揉揉眼睛，再看過去的時候那枝失去了生命的洋甘菊依舊蒼白而美麗，仿佛剛才那陣掙紮似的動彈隻是她的幻覺。

“……”

她抱着小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跑了回去。

蹲下身觸碰到花朵的刹那，手指卻突然驟然一痛，她輕輕“嘶”了一聲，撿起洋甘菊後立馬收回手看了看，剛才發痛的食指皮膚白嫩，好端端的，并沒有什麼異樣。

女孩握着纖細的洋甘菊，再次跑上二樓。

“咚咚咚。”

她停在一扇藝術感十足的門前，擡起手重重地捶了幾下。

“誰？”門裡傳來一道清亮好聽的聲音。

女孩在門上敲出隻有他們知道的秘密暗号。

一聲輕笑從門縫裡擠出來：“請進。”

女孩微微墊腳，用手肘摁下門把手，小跑着穿過進門後的那條走廊。

走廊兩邊都挂着裝裱在金框裡的油畫，寬闊的卧室一共四面牆，就有兩面巨大的落地窗，窗簾原本是潔淨的白色，卻被人故意用畫筆甩上了斑斓色彩。

女孩腳步突然頓住，一個趔趄差點撲倒。低頭一瞧，地闆上鋪滿了白底黑字的紙頁。

每一張上面都畫着筆觸不算清晰的人像，華服裡的公主、白馬上的詩人甚至還有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可沒有一張是畫完了的。

剛才發出聲音的人此時正坐在他自己設計的窗台上，衣服上落滿了細細的光粒。

他手上捧着一本黑色的花紋繁雜的書，用削得隻剩短短一截的鉛筆在上面塗塗畫畫。但還沒畫到一半，他就筆尖一滞。

“呲啦——”

他淡然又幹脆地撕掉那一頁，随手一抛。

漂亮的蝴蝶飄飄然落在女孩面前，她擡起頭，目光落在他捧着的書的封面上，那是一個不短的英文單詞。

“……？”

她心裡泛起一陣違和感，因為她認識那個單詞。

——Pessimist。

很奇怪，她明明不該知道的。

她眼裡閃過一絲詫異，不自覺把快要滑落下去的小熊抱緊了些。

窗台上的alpha瘦削而清隽，十五六歲的少年整個身子都浸潤在明媚的日光裡，身上滿是青春時代應有的青澀感。

他微微合上書本，将頭側向她，伸出去的左腿也施施然縮回胸前，眉眼彎彎：“怎麼突然想起哥哥了？”

女孩怔怔地看着他。

少年一點也不着急，有一搭沒一搭地用指尖敲着書本，耐心地等着她回神。

女孩很久才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從眼前一片白花花中艱難辨認出那個朦胧的輪廓。

她好像這才想起來自己要說什麼，張了張口，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昨天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要來？”

——昨天放學時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她把自己的雨披借給了忘帶傘的安娜，誰知道來接她的哥哥也沒有帶傘，一大一小回到家的時候淋成了落湯雞，把家裡的傭人吓了一大跳。

少年從這句幹巴巴的質問裡聽出了難為情，但還是想逗她，于是拖着下巴輕飄飄道：“——這是在怪我嗎？”

話音剛落，誰知女孩向他舉起手中的花，那雙灰藍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對不起。”

少年一愣，嘴邊的笑意一點一點淡下去。

他放下書本，兩手一撐從窗台上輕盈地跳下來，走到她面前單膝跪下，低聲問道：“……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讓你陪我一起淋雨了。”女孩歪了歪頭，似乎不是很懂他為什麼會這麼問。

少年聽她說完，動作輕柔地将她長長的劉海别去耳後，不再像昨天那樣說“你那件小黃鴨雨披是遮不下兩個人的”這種話。

他隻是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不要為這種事道歉，你沒有做錯什麼。”

女孩懵懂地和他對視。

“善良是不需要懷着歉意的，”他的手指一點一點地刮過女孩小巧的鼻子，“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的嗎，擁有一顆柔軟的心的代價是要忍受難過和孤獨——你會為那個時候痛苦的自己後悔嗎？”

這次幾乎是不經思考，她搖搖頭。

“……卡利俄珀長大了啊。”少年彎着眉眼，說不清楚是在笑還是什麼。他伸手抱起女孩，半阖着眼，同她臉貼着臉，“就算有一天你會因為你的善良而痛苦，也不要忘記，我們一直在你身邊。

“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以後也會有很多人願意陪在你身側，你會永遠幸福的。”

女孩愣愣地看着他長長的睫毛。

“——所以，不要讓善良成為你的枷鎖，好嗎？”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媽打算給你取的那個名字不太好了。”少年歎了口氣，但很快語氣一變，“不過，我很高興你成為那樣的人。”

女孩的注意力早就像一隻鳥兒飛走了，她動動手指把洋甘菊别在少年的耳邊，脆生生地喊：“伊戈爾。”

“沒大沒小。”少年颠了她一下，“叫哥哥。”

“咔——”

門鎖突然發出聲響，兩個人同時轉頭看過去。

“小佑，你有沒有看見——”淩知韫從門口探出頭來，看見少年肩旁的女孩後立馬話音一頓，“啊，卡利俄珀，怎麼在這裡啊。爸爸已經把秋千修好了，你要不要——”

女孩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少年抱緊了：“不行，媽媽，我們說好了要去念故事呢。”

女孩：“？”

什麼時候的事？

淩知韫咂嘴，過來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好吧，那今天先讓哥哥陪你。”

女孩乖巧地點點頭。

少年抱着她繞過淩知韫：“晚飯我們要吃糖醋排骨，一會兒見，媽媽。”

“也就吃的時候會想到你媽了。”

少年竊笑着帶着女孩打開另一側盡頭的房間門，一個閃身從門縫溜了進去。

這間不小的兒童房的牆壁刷着綠色的漆，上面還貼着不少電影的海報，但每一張都留下了女孩稚嫩的筆迹。

少年擡頭，視線從那些海報上掃過，撇撇嘴把女孩放到地毯上，擡手捏了捏她的臉：“人家都還在玩娃娃呢，你這個怪小孩。”

女孩作勢要去咬他的手。

少年笑眯眯地收回手，從矮矮的書架上翻找了半天，手最後落在了一本通體黑色的繪本上：“嗯？什麼時候買的……”

他把那本厚得不像給小孩看的繪本拿下來，在封面上看見兩個由潦草線條組成的小人。

“快一點。”女孩在背後捶着地闆催促。

少年無奈地揣着書，回到她旁邊坐下。

女孩眨着明亮的眼睛，安安靜靜地等他念繪本。

“那我開始念咯。”少年把書平放在地上，書裡的機關随着他翻開書的動作被觸發——書頁上浮起一座滿是枯樹的，荒涼的小島，四周是彎曲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