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紙做的男孩抱着膝蓋,坐在靠海的岸上。
“很久很久以前,海洋上漂流着一座不為人知的孤嶼。春天的女神為它留下了萬頃森林,承諾這裡的生命,每一年她都會踏足這裡。”
他清清嗓子,翻過一頁。
“丹尼爾,一截可憐的枯枝,樹木的孩子。他在秋天裡呱呱墜地,又注定在冬天的某個時刻——”他突然在這裡頓住,神色古怪地看向女孩。
女孩朝他歪了歪頭。
“……腐爛死去。”他無可奈何地接着念完下半句。
果不其然,旁邊女孩立馬問道:“腐爛是什麼意思?”
“不懂的詞等哥哥念完再給你解釋。”
女孩勉強了半天沒有效果,隻好生着悶氣點了點頭。
“他每天呆在海浪的轟鳴裡,呆在臨近冬天的寒冷裡,日複一日。”少年的聲音溫柔,讓人昏昏欲睡,“當他平靜地以為,自己馬上就要和其他落葉一樣化成一灘爛泥時候,一個灰暗的早晨,原本空無一物的海面上突然漂來了一個玻璃罐子……”
——丹尼爾驚疑不定地從地上站起來,眺望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巨大瓶子。
海浪起伏着将那瓶子送近,丹尼爾畏畏縮縮地繞了好大一圈,試圖靠近。
“你好!”
玻璃瓶的木塞突然被頂開,一個小巧的姑娘從裡面跳出來,高聲向他打着招呼。
丹尼爾被吓了一跳,栽倒在沙灘上不知所措地看向她。
戴着花兒的姑娘打量他半天:“樹精,你叫什麼名字?”
“……丹尼爾。”他怯怯地回答。
“噢,丹尼爾,我是莉莉——那這座島呢?”
“……丹尼爾。”
“噢!”莉莉娅恍然大悟,“所以這是你的島。”
丹尼爾點點頭,又搖搖頭。
莉莉娅倒不怎麼在意他的反應,叉着腰笑得很開心:“我是來找春天的,他們說春天會在北方出現,可我已經往北走了很久了,還沒有找到。你知道它在哪裡嗎?”
丹尼爾搖頭。
“你怎麼隻會搖頭?”莉莉娅有些疑惑,但又很快興奮起來,朝他伸出手,“——對了!那你就和我一起吧,去找春天。”
“春天……”丹尼爾不明所以,“是什麼?”
莉莉娅思考了一會兒:“春天就是鮮花、綠茵,還有溫暖的陽光。”
她說的那些東西丹尼爾都沒見過,懷着第一次産生的那一絲好奇,他點點頭,答應了她的提議。
回握住她的那一刻,丹尼爾的眼睛霎時間亮起來。
……這就是,溫暖?
“于是兩個人一起踏上了旅程,靠着莉莉娅那個不知道什麼做成的指南針。他們白天躲在玻璃瓶裡遙望遠方的海鳥,夜晚就肩并肩躺下數星星。”
可越往北走,寒冷就像刮骨的刺刀,劈開了脆弱的的玻璃罐,一點一點地在他們年幼的身體上留下無形的、細小的傷口。
丹尼爾早已習慣這種嚴寒,他依舊像還在島時那樣,抱着膝蓋看着太陽從海平線升起來。
可是今天莉莉娅睡得有些太久了。
他回頭一看,小小的姑娘蜷縮成一團,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正在不住地顫抖。
“莉莉!”
丹尼爾把她抱進懷裡,湊近她的唇聽她用如同細蚊般的聲音道:“……沒關系,之前的冬天都是這樣的,隻是……北方,太,冷了。”
“冷?”丹尼爾愣在原地。
莉莉娅艱難地點點頭。
他握住莉莉娅的手,這次他感覺不出她和自己的區别了。
丹尼爾已經知道這樣子是不好的了,他急得出了眼淚,摟緊她不知所措地四處張望着。
“以前你冷的時候會怎麼做?”丹尼爾語氣急促。
“索菲亞會用木頭鑽出火來……冬天,就不冷了。”莉莉娅神智不清,迷迷糊糊地回答,“沒關系……冬天殺不死我,因為我能感覺到,春天已經——”
她的話戛然而止。
“丹尼爾怔住了,似乎不太明白木頭能鑽出什麼來。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問,火是什麼呀?火是什麼呀?
“可莉莉娅早就昏了過去,無法再回答他了。這個可憐的男孩忽然恢複了平靜,盯着同伴冰冷的身軀,表情平淡的擡起了手——”
少年講到這裡毫無征兆地閉上了嘴,可還沒等女孩回過神催促,他就伸手過來捂住了女孩的耳朵。
“他掰下了自己的右腿,皮膚和血肉瞬間像枯萎一般爬滿了裂紋,在下一刻碎成一堆敗葉,那白色的骨頭逐漸皺縮,變成了一根枯枝……”
莉莉娅是被熱醒的。
她緩慢地掀開眼皮,下一秒卻被明亮的火光刺痛了眼睛。
“丹尼爾……”
她眯着蓄滿淚水的雙眼看過去,下一秒卻瞳孔一縮——那搖曳的火光中竟能堪堪瞧出一個黑漆漆的人型。
“丹尼爾!”
她發瘋似的撲上去,又被熾熱的火燙倒。
“莉莉,謝謝你。”
丹尼爾的聲音空靈又飄渺,仿佛下一秒就要變成一縷風離她而去。
痛苦的海浪依然在咆哮。
“你已經帶我找到春天了嗎?那我們回去吧……我現在,好溫暖……”
少年輕輕松開捂着女孩耳朵的手。
“他說完在火光裡化為一堆灰燼,隻剩下莉莉娅趴在他的殘軀上痛哭着承諾:‘我會帶你回去的’——”
少年放輕的聲音漸漸消失,他看向身旁早就已經睜不開眼睛、頭一點一點,即将睡着的女孩。
春天的陽光無比溫暖。
“……卡利俄珀。”
無人應答。
“卡利俄珀?”
“……”
……
“……淩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