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月銜猶豫而彷徨,站在餐廳外,像是多年前那個因為犯了錯而不敢回家的孩子一樣。
她不敢上前,鼻尖若隐若現的香氣讓她在瞬間想起那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松軟雪白的面皮,包裹着鮮美多汁的肉餡,葷油透過面皮,在宣軟的表皮留下油汪汪的印迹。
她在母親離世之後吃過許多美食家或大廚親手為她奉上的食物,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記憶裡的味道。
劉月銜的手搭在輪椅的扶手上,顫抖着。
她不怕血腥詭異的事物,也不懼人性的殘忍奸詐。
可她是人,有血有肉的人類。
她唯一的軟肋,也許就是那已經無法回去的“家”,無論是過去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家園,還是那間和丈夫一起相互扶持的歲月。
而到頭來,她最懷念的,竟然還是那段青蔥年少的時光。
不是誰的妻子,也不是誰的母親。
隻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
她對無數眼眸明亮的年輕人說過:“歡迎加入異聞控制中心。”
也對無數張老淚縱橫的臉孔說過:“……人死不能複生 ,節哀順變。”
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沒有來源。不似天上雨,不像河流水那樣可以随緣的東西。
這個念頭就那樣出現,如同被什麼[高維存在]植入腦海一樣。
于是,她對自己說:“歇歇吧,就一會。”
“多可惜啊……一念之差。”
“一瞬間的軟弱……斷送了自己的生命。”
“但誰又能責怪她呢……畢竟,她很累了。”
“累到,無法再狠心一次了。”
[它]尖聲笑着,看客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廖清梨。”
“啊……他太過弱小了。”
“不過,我真的很喜歡他的眼睛。”
它依舊笑着,衡念的手指仿若插入了人類的眼眶,濡濕溫熱的血,富有彈性的、軟膠凍質感的晶狀體,眼眶邊緣堅硬的骨骼。
“?——”他的眼珠被強行從眼眶中掏出,發出一種令人悚然的聲音。
陌生的手感從衡念那依舊無法動彈的指尖末端傳來。
“我會好好收藏這段記憶呢。”
“誰叫他的姐姐……呵呵。”
“啊,對了還有魏春來。”
“不過這個就不是我動的手了。”它輕飄飄地說着。
它的靈魂緊緊地纏住了衡念的精神,似蛇,冰冷粘膩,沒有感情。
它繼而大發慈悲般地說:“但讓你看看她的未來,我還是能夠做到的。”
……血湧之河。
生命的終點。
沒有輪回、沒有來生、沒有未來。
隻有,熾熱如火的河水。
一滴滴落下,點燃重新複蘇的皮膚。焦黑的碳化皮膚剛剛從白皙的肌膚上脫落,又重新被點燃。
魏春來麻木地擡頭,[血湧之河]在傳召她。
血液,在這條長河中,不再是液體。
它們是一種鋒利的存在。不是固體、不是氣體。
隻是單純由[鋒利]這個概念凝結而成的刑具,流淌在她虛構的血管中,每分每秒都帶來無法言說的痛楚。
[後悔嗎?]
“後悔什麼?”
[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和我簽訂了更深層次的契約。]
“你說衡念?”
“我不是為了她。”
[……你不會要說是為了人類之類的大話吧?很惡心的。]
“不。”
“……我隻是想,不要再有像我一樣的人出現了。”
“更重要的是,你們這些東西,絕對不能再出現在人間了。你們都該死!”
難得的譏諷卻隻換來了神的漠視。血河之水從頭澆灌而下,她全身燃起不熄的火焰。
沒關系,永恒……足夠漫長。足以磨滅任何靈智的信念。
“還有最讨厭的家夥……烏沉雪。”
“真是個喜歡躲醋的家夥……不敢露面……他在怕什麼……呵呵。”
罕見的憤怒從它的文字中透出:“真可憐啊,獨自遊蕩徘徊的黑羊。”
“衡念。”
它最後的詠唱親昵而天真:“你呢?你想不想知道……你的未來?”
“不過,好像也沒有必要了。”
它歎息,打字機獨自“咔哒咔哒”的響着,詭異的笑聲從布置溫馨的[信标室]中接連不斷的傳來。
萬花筒、鏡子迷宮、寶石折射。
衡念被分割成了無數,她的耳邊、眼中、口唇裡、鼻腔内全部是錯亂字符。
時光中的無數喜怒哀樂如同煙花盛放在人類堪稱渺小的大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