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想,自己對未來的一切希冀,好像再一次終結在一場滂沱大雨中。
屋裡響起開門聲的時候,傅呈鈞正在書房。
他剛回到家不久,卻沒有在卧室裡發現那道本該躲在被子裡發抖的身影,便去書房處理工作。
這一刻,門開了又關,伴着一道熟悉的腳步聲。
可沒有響起那道熱切地喚他名字的聲音。
——往日裡蘭又嘉看見玄關處多出的鞋子後,總是會雀躍地喊他,然後徑直跑來書房裡找他。
今天的蘭又嘉卻很安靜。
連步子都顯得遲緩滞澀。
正在看文件的男人怔了怔,下意識望向房門外。
腳步聲跌跌撞撞地往浴室的方向去了。
空氣裡似乎彌漫着一股潮冷的雨水氣味。
傅呈鈞覺得訝異。
心頭蓦然間生出幾分不明來由的恐慌。
昨天的蘭又嘉話語絮絮,滿是天真純粹的依戀,迫不及待要見到他。
今天倒一條消息都沒有。
遊離的思緒裡,紙頁上的文字變得散漫不成句。
片刻後,他難得主動放下了手頭的工作,起身走出去。
地上綿延着一串帶有水痕的腳印。
花灑被打開,浴室裡到處是熱意蒸騰的水汽。
白皙瘦弱的青年蜷縮在浴缸角落,渾身濕淋淋的,像是被雨澆透了,看上去失魂落魄。
但沒有哭,也沒有發抖。
身形高大的男人立在門口,居高臨下地審視着他,目光裡有極淡的好奇。
良久,他問:“不怕下雨天了?”
雙臂環抱着自己的青年逐漸被熱水包裹,聽到聲音才後知後覺地擡頭望去。
他喃喃地答:“今天不怕了。”
“那還一副丢了魂的樣子?”
聽到傅呈鈞這樣問,丢了魂一樣的青年嘴角微動。
似乎想笑,又或是要哭。
越過朦胧熱氣,蘭又嘉仰起臉注視着那個自己愛了整整三年的男人。
他比初見時更成熟深邃,更高貴銳利,也更捉摸不定。
所以即使隻是此刻隔着一間浴室、本該觸手可及的距離,竟有遙遠如千山萬水般的不可逾矩。
蘭又嘉用漂亮濕漉的眸子凝視他半晌,才回答那個聽上去很像是關心的問題,聲音輕而平靜。
“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原因。”
而話音落地的瞬間,男人灰綠色的剔透眸珠裡泛開一抹清晰的笑意。
他又在撒嬌,傅呈鈞想。
從昨天開始漸漸積澱在傅呈鈞心頭的微妙異樣感,被那個脆弱又迷人的眼神頃刻點燃焚盡,化作了忽然濃烈的欲望。
他看得很清楚,那片清淩淩的眸光,分明是在讨要比一個吻更珍貴的東西。
男人這樣想着,低笑一聲,走進了浴室。
水流打濕了那身一絲不苟的昂貴襯衣,早就濕透的外套也從另一個人身上被剝去,空氣裡漸漸飄揚起輕盈易碎的雪白泡沫。
“呈鈞,我今天不想做。”
“為什麼?”
“怕疼。”
“又是這個理由?”
“可我真的怕疼,從小就怕,今天更怕了。”
“你一點也不像怕疼的人。”
所以傅呈鈞沒有聽他的話,隻是不動聲色地放輕了力道。
蘭又嘉身上有一種沒心沒肺的東西。
仿佛隻要給他一點愛,就能徹底忘卻前一刻的傷害。
這樣的人,怎麼會怕疼?
“那關燈好不好?”仍然将自己緊縮成一團的人小聲祈求,“呈鈞,把燈關掉……求你了。”
燈光終于施舍般應允,驟然熄滅。
從浴室到卧室,周遭隻剩窗外映入的淡淡月光,什麼也看不真切。
看不清身旁戀人眼底的情緒,也看不清自己手肘内側大片殘留的青紫。
這樣就很好,蘭又嘉昏昏沉沉地想。
他默默忍受着疼痛,決定不告訴傅呈鈞那個原因了。
再也不。
因為再多的錢對絕症都沒了意義,而真正有意義的關懷和陪伴,是眼前人唯獨給不了他的東西。
也因為一貫高高在上的愛人今天格外慷慨,主動揮霍着分秒千金的時間,幫他洗澡,為他擦幹頭發,把他抱上床……直到他精疲力盡地睡去。
卻沒有給他哪怕一個吻。
自始至終,傅呈鈞都故意沒有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