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蘭又嘉,什麼叫你快死——”
“我得了癌症,醫生說還能活半年左右,我擔心最後會變得虛弱難看,才說隻有三個月時間。”
“……認真的?是剛查出來?哪種癌?”
“一周前确診的,是胰腺癌,晚期。”
空氣便蓦地陷入寂靜。
滿臉難以置信的女人沒能嗅到任何一絲開玩笑的味道,沉默片刻後,忍不住歎了口氣:“怪不得你比那次在學校見面時瘦了一點……這是癌王啊。”
這是一種極難治愈、幾乎隻能祈求奇迹降臨的惡性癌症,尤其在晚期階段。
查出來的那一刻,就等于宣告了死期将近。
而她眼前的青年依然面色沉靜,仿佛早已接受自己的命運:“所以,這次我可能還是不能答應你,對不起,是我臨時變卦了。”
“我不該給李哥打那個電話的,因為我也是後來才發現,原來自己一點也不了解癌症,不知道它發作起來根本沒有規律,随時都可能發生狀況。”
恰如被疼痛折磨的今夜。
“我現在的身體,恐怕沒有辦法像正常人一樣順利拍完一部電影,需要太多人遷就我,等我……我不想給你們添那麼多麻煩,我甚至沒有什麼表演經驗,不是你們最合适的人選。”
“對不起。”他垂下眼眸,為自己的過失誠懇道歉,“我可能又浪費你們的時間和精力了,是我的錯。”
休息室裡很安靜,蘭又嘉沒有去看梅戎青的神情,他已經無力負擔那些計劃之外的斥責或是怒火。
這個漫長難熬的晚上,他過得太累了。
為什麼自己總是做錯事呢?
“另外,即使抛開身體能不能撐住的問題,貿然聯系李哥的時候,其實我也忘記考慮這件事對整部電影的影響,是我太草率了。”
“如果真的由我來出演主角,等觀衆知道了我的病,是不是會有道德上的争議?劇組會挨罵,你也會受到指責的,被說不該用這樣的演員,對不對?”
不合時宜的選擇、無法僭越的道德……
他的生命裡好像充滿了錯誤。
一次又一次的錯誤。
“梅導,真的很抱歉,我——”
“别說了。”
女導演略顯冷凝的聲音,打斷了他無休無止的負疚。
蘭又嘉輕應了一聲,順從地閉上嘴,眉眼低垂,等待着即将劈頭蓋臉降下的風暴。
可下一秒,他聽見對方異常平靜的問句。
“你想不想演這個角色?”
“……什麼?”
“我問你,你想不想演這個角色。”
良久,空氣裡才響起輕而喑啞的拒絕。
蘭又嘉說:“我不能演。”
得到答案的梅戎青忽地笑了起來。
她問:“你知道這個角色的結局是什麼嗎?”
不等眼前人開口回答,她就自言自語似地公布了答案:“他死了。”
傳入耳畔的每一個字節,都無比清晰。
“死在了他一生中最耀眼、最燦爛的時刻。”
話音落地,原本正被窒息海水逐漸吞沒的青年,蓦然間擡頭看她。
他看見了一雙此時亮得驚人的眼睛。
和一種不顧一切、璀璨奪目的瘋狂。
一個小時後。
蘭又嘉推開家門,裝飾溫馨的屋子一片漆黑,空空蕩蕩,傅呈鈞不在。
他當然不會在這裡。
獨自回來的青年這樣想着,神情沒有什麼變化。
他打開燈,徑直走進房間,脫下穿了一夜的襯衫,光線照耀着白皙光潔的後背,勾勒出那對線條愈發清晰的蝴蝶骨。
這件款式簡單的襯衣其實已經不太合身,如今穿在他身上大了一圈。
可傅呈鈞在某一天說過,它很襯他。
大約是很久以前了。
蘭又嘉将襯衣随手丢在一旁,從衣帽間裡随意拿了一件衣服換上,然後翻開自己手機的通訊錄,很快從中找出一個名字。
“趙阿姨嗎?晚上好,我是蘭又嘉,你現在有沒有時間過來一趟?”
“是我,蘭先生啊!你好你好,要做日常保潔嗎?”
“不是,是把家裡徹底收拾幹淨,就像新房子一樣,尤其要把我房間裡的東西丢掉。”
“要大掃除哦?那得做好幾個小時,我這裡有個活還沒結束,等做完再過來可能有點晚了,會影響你們休息……蘭先生,你看明天行不行?你方便的話,明天我一早就過來,可以嗎?”
聽到電話那頭小心翼翼的詢問,蘭又嘉隻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下來:“好,那我報一個号碼給你,明天你過來前聯系他開門,他姓梁。”
他把傅呈鈞助理的聯系方式給了保潔阿姨。
“好的好的,我記下來了。蘭先生明天是不在家嗎?”
“嗯,我不在,到時候你不用再問我,除了家具和沒拆标簽的新衣服,所有我用過的東西都需要清理,全都拿去丢掉。”
因為不僅是明天,他以後也不會在了。
挂斷電話,蘭又嘉從櫃子裡翻出了以前常用的行李箱。
十分鐘後,他全部的東西就收拾完畢了。
箱子甚至沒能填滿,裡面隻裝了一沓薄薄的衣物,一些證件,和一堆五花八門的藥片。
他餘下的時光不過半年,連冬裝都不一定用得上。
那些不必帶走的物品,明天就會被全部清理走。
沒落下最重要的東西就行。
蘭又嘉合上箱子,仔細檢查了一遍這間住了兩年的房間,确定自己沒有忘記帶走每一闆止痛藥。
他如今在吃的那種止痛藥,每次開藥都有規定量,不能多開,因而更不能遺漏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