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婉璃看到沈小娘伏地趴卧,臉色蠟黃,兩側臉頰泛着不正常的潮紅,原身的記憶和情感洶湧而來。
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她深呼吸幾次,彎腰伸手探探沈小娘的鼻息,稍稍松了口氣,雖然微弱,但人還活着。
她和巧雲合力把人擡到床上,蓋好被子,這時注意到屋子角落窩着一個小丫頭,自她們進來就縮在那裡,不停打顫,腳邊有一隻碎了的瓷碗和一灘水,整個屋子彌漫着一股藥味。
娘身體這樣,身邊居然隻有一個小丫頭,她出嫁前以死相逼,郡夫人往院裡撥了兩個婆子和六個女使,現在全都不見人影。
崔婉璃招手示意那小丫頭過來,問小娘生了什麼病,小丫頭支支吾吾說不上來,問什麼時候病的,她說姑娘被接出去後不久,問有沒有看大夫,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不敢說。
崔婉璃還要問,卻見小丫頭癟了癟嘴,大哭起來,邊哭邊說:“她們不讓說,福子不敢說唔哇哇哇……”
崔婉璃看這孩子不過七八歲的樣子,把她攬過來,擦擦淚,哄幾句,等她平靜下來,試探着又問道:“福子,誰讓你來這裡伺候的,之前在這兒伺候的人呢?”
福子吸了吸鼻涕,小聲啜泣着說:“朱婆婆讓我來的,她說以後……以後留我一個人伺候沈小娘,其他人都被遣到其他院子裡去了。”
朱婆婆是郡夫人房裡的,她剛出嫁,郡夫人就把所有人都支走了,隻留下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這是讓娘等死啊。
福子看了看她的臉色,又說:“三姑娘,你快救救小娘吧,郡夫人不讓請大夫給小娘看病,這藥是朱婆婆讓抓的,說給小娘喝這個就行,但是小娘喝了這些日子還不見好。”
崔婉璃讓福子把藥方拿過來,她經常熬夜剪視頻,身體不好,喝過一段時間中藥,多多少少有些了解,這方子裡的大部分藥材她看不出什麼,但朱砂和雄黃喝多了容易金屬中毒。
崔婉璃沒想到崔相夫婦如此惡毒,不過這樣就想害她們母女,未免太小看她了。
她走到書桌前鋪開一張紙,讓巧雲幫她磨墨,不一會兒就寫好了一篇字。
這篇字的内容是這樣的:臣女乃樞密使崔益安小女,幸得官家賜婚,崔府上下本應同沐官家恩德,但父親和嫡母苛待生母沈氏,在其病弱之際無故打壓,險些緻其喪命,此舉無疑是藐視天威,請府尹大人為臣女做主。
落款:臣女崔婉璃。
崔婉璃看巧雲面露難色的樣子,解釋道:“放心吧,這東西我不會直接送開封府的,一旦被審理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父親作為兩府官員苛待妾室本就不對,還發生在官家賜婚的當口,一定會被嚴懲,但我作為女兒狀告父親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最後隻會兩敗俱傷。我隻是拿這個威脅一下父親,若是他不同意請大夫來照顧小娘,我就給他的政敵們都送去一份,他們會替我主持公道的。”
在巧雲的印象裡,姑娘一直是一副恬靜的樣子,從來沒見過姑娘這麼硬氣,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崔婉璃說完,提筆多寫了幾份,她這個父親小人行徑,對官家谄媚逢迎,對勤勤懇懇履職的官員冷嘲熱諷,招惹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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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婉璃站在房間正中,主位上坐着崔樞相夫婦,地上散落着滿地紙屑,可想而知二人的憤怒,這是意料之中的,在看到沈小娘差點死去的那一刻,她已經做好了翻臉的準備。
崔樞相顯然沒料到往日裡隻敢縮在角落的小女兒,竟然敢寫控訴他的狀紙,雖然寫得簡單粗暴,但若是被朝堂上那些反對他的人看到,潤色一番,拿到開封府,甚至官家面前,他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崔婉璃不卑不亢地站在那兒,打量崔樞相,他臉上滿是被弱小者反抗的惱怒。
崔婉璃淡淡道:“父親母親在主院享福,怕是不知道我和小娘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她身體不好,為了賺抓藥的錢,整日刺繡,夜裡舍不得燈油,隻燃一點點,她借着那一點火光下針,這幾年眼睛都熬壞了。我在旁邊替人寫信,巧雲拿出去換錢,這點錢隻能保證我們不會餓死。”
剛說到這兒,就被崔樞相打斷了,對方開口道:“你小娘自己非要閉門不出,府裡的用度也沒少過她的,這都是她自找的。”
“我們母女倆月例隻有三貫錢,還不如母親房裡的婆婆,每次去領的時候,賬房還找各種理由推脫,要跑上三四趟才能領到。說到這兒,真是要感謝母親,這麼多年了,居然沒忘記我們娘倆。”
崔婉璃深深地看了郡夫人一眼,對方漏出心虛的表情,瞧見崔婉璃看過來,馬上瞪着眼睛,強行解釋道:“當年沈氏産後虛弱,府裡花了不少銀錢,她閉門不出後,我想着她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就把月例壓了下來。相爺,這些年咱家的銀錢往宮裡送了多少,您是清楚的,這兩年我典賣了不少嫁妝補缺,但家裡養着這麼多人,早就補不上了,我得想辦法裁減用度啊。”
崔婉璃看她賣慘就惱了,她的一雙兒女平日裡吃穿用度都是比着汴京城裡的富戶來,崔清眉平常出門,哪次不是前呼後擁,穿金戴銀。
崔婉璃問出最重要的一個問題,“那請問母親,府裡現在還有多少虧空?”
郡夫人偷偷觑了崔樞相一眼,抖着嗓子說:“你的嫁妝帶回來後,還有五千貫的缺。”
崔樞相聽到這番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當年為了當樞密使,确實讓妻子往宮裡賢妃娘娘那兒送了不少錢,為了了解官家的心思,賢妃籠絡了不少内侍、女官,這些開銷都得府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