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隻有劍文羸弱的聲音證明他們不是身處夢境。
“公子被設計……對五石散上瘾……”劍文停下許久,手緊緊抓住衣服握拳深呼吸後再次開口。“他們用這個東西要挾公子為他們辦事”
沈晏追問,“是誰?”
藥效起來了,他身上的痛苦稍稍減弱,他說話不像剛才需要停頓那麼久。“公子沒有告訴我,但我知道是因為兵部去年的布防圖丢失一事。”
涉及軍中,池靖安眼中晦澀不明。
“布防圖丢失一事在去年便已經結案,不是說那位陸大人畏罪自殺了?”當時聖上大怒,這件事情沈晏還被抽調過去協助審訊,所以他對于結果記得很清楚。
“自那之後公子就離不開五石散了。冬月初五,那日他出門特意穿了他在國子監常穿的那件衣服,我便知道他回不來了。”劍文回想起那日,他的心如針紮一般鈍痛。“冬月初四,公子交代我他死後如果有人來查案,是沈大人的話讓我想辦法将真相告訴他。”
宋禅抓到重點,“冬月初五?”
劍文點頭:“是。”
宋禅不明白為什麼人死了二十多天他們才會發現,她一直認為一個人死去之後,如果沒有任何人發現是一件格外悲哀的事情。
遺忘是死亡的終點,當世間所有人都不記得他的時候,他就真的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宋禅又給劍文喂了一枚丹藥,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不必擔心,你會活下去的。我跟你保證,隻要你還記得你家公子,那他就還活着。”
池靖安頭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讓人節哀的,他給出保證:“我不會讓他白白死去。”
天氣也是奇怪,剛才進門的時候太陽高照,如今就是淅淅瀝瀝的小雨,一陣冷風吹開虛掩的窗戶,寒氣将細雨吹進房間。
沈晏起身将窗關上,玄衣被池靖安留在屋内照顧劍文,軍醫很快便趕來為他醫治。
三人将屋子留給軍醫治療,走到屋外。
三人并肩而立,聽着雨珠敲打在樹葉上的脆響淅淅瀝瀝,屋檐隔開外面的風雨飄搖,就這樣靜靜地呆着。沈晏後來行軍途中時時會夢到這個場景,這是三人最安穩無憂的時光了。
宋禅終于想明白為什麼王洛川會生怨,又為什麼會攻擊池靖安。“我曾想過你為什麼受那麼重的傷還能撐着從餘杭到白水縣,為什麼我當日驅逐的時候雖然費勁但是卻速度快。”她聲音沙啞,這還是她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悲哀。“王洛川應該是想用自己的死來引起你們的注意。”
“他身上的匕首和令牌看似将你作為疑犯卷入這樁案子,實際上是為了讓大理寺的人都不敢接。”
沈晏接着宋禅開口“隻有我,因為你和我關系好,我不會因為這樁案子得到懲罰。”他喃喃道:“他居然連這一步也算進去了。”
宋禅心口壓着一個重石,江湖上追求的是潇灑快活行俠仗義,她從未見過這樣一個底色是悲哀的一個人。“劍文便是第三步棋,隻要沈晏去王家,劍文便會‘死’,這是他的第三步棋。”
“一個小厮自然沒有人盯那麼緊,他天生心髒在右邊,隻要他将死的機會握在自己手裡,那他就可以活着出來。”
宋禅看向池靖安:“你便是最後一步,隻要劍文出來,他一定會來找你。你是他這局棋的将軍,而他是身先士卒的馬。”
一切都捋順了,迷霧散去之後确實一把紮人的利劍。
“因為河水冰凍,他的屍體沒有浮出水面,他的計劃出了錯。生了執念,有了怨氣,怨氣沒有理智,順着王洛川生前的安排去找你。”宋禅輕歎一聲,“這便是他為何生怨。”
她曾以為是恨,是嫉妒,沒想到是因為信任。
信任池靖安會查清此事,信任池靖安與沈晏不會辜負他。他将每一個人都算進去了,包括他自己…………庭院裡雨落個不停,滴滴答答的聲音好像敲打在沈晏和池靖安的心上。屋内軍醫與玄衣兩個人配合着拔掉匕首,傷口太深,匕首剛一離開身體鮮血就噴湧而出。
劍文發出一聲慘叫之後便昏了過去,宋禅聽到聲音後立刻進了房間,從她的百寶袋裡找着止血的丹藥。
她向來講究生死有命,此刻卻希望能從閻王爺那裡奪回這條命,算作給王洛川的一個安慰吧。軍醫決定趁着劍文昏死過去給他縫合傷口,傷口無法愈合到最後也是死亡,隻能兵行險招,趁着他昏死過去還能減少點痛苦。
沈晏和池靖安還在門外站着,兩方天地之中好像都被悲哀蔓延。
池靖安自剛才宋禅解釋就陷入沉默,他擡頭望着天空,眼神卻是渙散的。“阿晏,去年兵部那個案子是怎麼破的?”
“去年冬月十六,天幹物燥。兵部尚書的書房因意外失火,索性發現及時衆人迅速将大火撲滅。有一位侍郎發現搶救出來的布防圖沒有印記,事情方才敗露。”沈晏雖然散漫,但對案件的事情卻記得清楚。
“兵部尚書立刻就将所有在場的人控制起來,入宮向聖上告罪之後就帶着人挨家挨戶搜,先從自己人開始。搜到陸景然家中,在書房夾層中發現他和北燕的書信往來,他的妻子在燒毀證據。”
他回憶起鮮血淋漓的審訊場面,身體打了一個寒顫:“我被借調去審訊陸景然,起初他一直不承認,聽到他妻子燒毀證據後便陷入頹敗。第二天我再審訊時他便在牢裡自盡了,一頭撞死在牆上,身邊留下一紙認罪書。”
如今看來,這案子也處處透着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