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禅眯着眼看着王永消失在視線中,轉頭卻又想起另一樁事,道,“聽芙姐姐說,沈晏又被關在家裡了?”
池靖安用叉子插起一塊西域的瓜果遞給宋禅,“嗯,沈晏這次估計月底都不一定能出門了。”
瓜果切得較大,宋禅嘴裡塞得慢慢的,汁水不自覺順着嘴角流出。她迅速拿出手絹輕點将汁水擦去,又用帕子将嘴巴遮住,邊嚼邊示意池靖安給她倒杯熱茶。
池靖安道,“慢點,小心嗆到。”
宋禅喝了兩口,壓下胸口的難受,“沈晏怎麼回事?”
池靖安接過茶杯,圓台上的舞姬開始跳舞,鼓點的聲音略大,他說了兩句看到宋禅睜大眼睛,顯然一副沒聽清的樣子,索性将扇子打開遮住面容靠近宋禅,微微提高聲音道,“沈晏不知道犯了什麼錯,惹怒了沈侍郎,連我都見不到。”
一舞暫歇,琴女從簾子後面走到台前,俯身行禮後,道,“諸位公子,宴會正式開始,下面由窈娘為大家獻上一曲。在此期間,諸位才子可以此景作詩,若有流芳百世之文,便可獲得獎賞。”
宋禅看向座位上激動的讀書人們,他們或為了名,或為了利。
有的人自知比不過,索性連動筆都不肯,純粹地欣賞着這曲琵琶。
這曲《離人歌》是前朝一位豆蔻年華的女子送心愛之人上戰場後所作的思念之曲,宋禅不需要抓耳撓腮地想詩詞,全身心地投入曲中。
琵琶聲如泣如訴,引得宋禅也掉了幾滴眼淚。
宋禅抽離樂聲,卻看見池靖安端坐在身側,透着曲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宋禅也不擾他,手托着下巴觀察其他人。她出生京城,卻在鄉野長大,師父總擔心有朝一日她被卷入權勢争鬥中,所以帶她遊曆。四方遊曆時總會遇見一些難以想象的事,認識一些不可理喻的人。
比如王永,她看着他像一隻瘋狗,躲在門背後随時出擊。
而她,已經變成了他的獵物。
宋禅想到此處,卻是莞爾一笑。池靖安也從曲中抽離,突然道,“昭昭,你知道當初為何我會被悄悄送到書院嗎?”
宋禅搖頭。
他又接着道,“我爹當年是王府唯一的男丁,數萬的護邊軍不能扔下。兵權是亂世的保命符,也是盛世的奪魂刀。他不希望我再背負這個責任,也為了保護我,所以不讓我練武,将我送到老師手下讀書。”
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
永安王當初是想從邊疆退下來,做個閑散王爺。隻是沒想到,一場大戰要了性命,當年嚴禁不準習武的少年背着父親的長纓槍奔赴戰場。
宋淮文曾遺憾道,“若他堅持科舉,或可憑一身才華官拜宰相。”
宋禅寬慰他道,“伯父會為你驕傲的。”
池靖安轉頭看向她,烏黑的瞳仁中卻是孤注一擲的堅定,“可我總覺得他沒有死……”
當年永安王之死震驚朝野,消息傳回京城時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直到護邊軍的人送回染着鮮血的盔甲。一代枭雄,落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結局。
說回琵琶,池靖安嫌棄道,“她彈得遠不如我娘……隻是我父親死後,她不再喜歡彈琵琶了。”一向溫柔的臉龐上閃過落寞,随後轉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微笑。
他爹死了,他娘親沒有喜歡的事情了。
宋禅垂着頭,事實遠比池靖安說得更糟糕。當初永安王盔甲被送回京城,朝中官員半數以上都将此戰失利歸罪于他,更有甚者說永安王與北楚勾結,早已改頭換面到敵國做了王爺。
她擡起頭,捧着剛剛上來的一道糕點,道“我幫你一起查,我在北境路子比你多。”
池靖安看着眼前比當年長得更豔麗的姑娘,嘴角翹起一絲弧度,“那就多謝昭昭。”
宋禅不太适應他喚自己昭昭,還是宋姑娘聽起來更順耳點。
聽他喚昭昭,總感覺很羞恥。
正當宋禅心裡抓心撓肝時,宋靳恰好提交詩詞回來,聽到池靖安的稱呼,瞬間警惕起來。他将碟子端起來,又喚來侍女端碗黃豆粉來。“池靖安,你老實點。叫什麼昭昭!昭昭是你該叫的?”
池靖安挑眉道,“按年齡算,我比她年長。按關系算,我也算是她的師兄,喚她昭昭又有何妨?”
顧忌在外面,宋靳強壓着自己用糕點堵住他嘴的意圖,将一塊白玉糕重重放在池靖安手心,警告道,“池靖安,你不要裝渾。昭昭本身在京城就受排擠,以後她還要嫁人,你不要給她惹麻煩。”
宋靳的話引得宋禅想到柳青山,渾身雞皮疙瘩瞬間跳了出來。她反駁道,“哥,還早着呢。”
她蒼白的借口被宋靳看穿,卻想錯緣由,“你該不會心裡還有柳青山吧?!!”他因為驚訝尾音都是顫抖的。
宋禅沒忍住,翻了她哥一個大大的白眼,“哥,不要總是提醒我過去的污點。”
三人就這般笑鬧着參加完整個詩會,馬車停在遠處的拐角處,宋家兄妹要步行過去。池靖安牽着馬跟在身邊,前幾日他新得了一本孤本,打算跟着宋家兄妹一同回家送給宋淮文。
剛到馬車處,不遠處有一男子喚着宋靳名字,二人相談片刻後宋靳便急匆匆回來,将馬車上的銀錢都找了出來。
宋禅掀起簾子,從馬車中探出頭。
“發生什麼事了?”
宋靳略顯焦急,“老師不小心墜馬了,我得與同窗一同去探望。”
池靖安也将自己身上的銀錢交給宋靳,“你去吧,我會将她送回家。”
宋靳點頭,借了池靖安的馬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