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頌安不算明江歌舞團的正式工,給人上課這種事是允許的。
她想着總歸欠人家一個人情,也就答應了。
隻是一開始林頌安以為的侄女是七八歲的小朋友,畢竟紀時嶼看起來這麼年輕,侄女應該也不大。
但直到見到紀盈,對方十八歲,大家都在奮戰高考的年紀,她卻因為成績優異獲得了保送資格,正在家無所事事,才突然想着學舞蹈。
林頌安還疑惑呢,僅僅相差九歲的叔侄倆怎會住在同一個别墅裡,也不懂得避嫌。
後來她才從紀盈口中得知,他們之間并沒有血緣聯系,關系……似乎也并沒有那麼純粹,看起來總是若即若離的。
林頌安心下了然,但并未多問,兢兢業業地來上課,絕不窺探雇主的隐私。
去洛北的高鐵定在周二下午。
本以為隻需要去兩三天,但團裡帶隊的吳老師告訴她,那邊的主辦方還有其他安排,恐怕得待上一周左右。
于是她換了個大一點的行李箱,多帶了幾套換洗衣物,可收拾完這些東西,整個公寓瞬間就空了不少。
其實這兩年裡,林頌安不少跟着舞團到處跑比賽、跑表演。
并不是順風順水的。
主編的舞蹈表演得過獎,也在角落裡得到過謾罵。時代更疊很快,她常常要逼迫自己直面網絡上的評價,在罵聲中提取現如今的觀衆都愛看什麼,在他們和自己的審美下,突破陳舊創作出新的東西來。
這是一個很煎熬又快樂的過程。
林頌安物欲低,到明江的兩年,很少往這個舞團分配給她的房子裡添置過什麼新東西,衣服也很少,定期斷舍離,剩下的永遠兩個箱子就能裝完全部。
簡潔得就像……随時要拎包離開似的。
可明江這個城市對她來說,舒服是舒服,卻一點都沒有歸屬感。
這樣的想法在跟着回到洛北的那一刻,得到了強烈的印證。
周圍不再是陌生的腔調,空氣中浮動的幹燥感,讓林頌安莫名有種想哭的沖動。兩年,說長不長,卻足以讓頭一次離家的她生出無比複雜的心情,腳一旦踏上這片土地,就恨不得永遠留下來。
“頌安啊。”
吳老師喚了一下愣在原地的她。
林頌安回過神,推着行李箱邁步跟上,“都晚上了,是不是要安排她們去吃飯?”
“先去酒店辦入住,到時候再在附近找點吃的。”
“好。”
“你到時候幫忙看看吃點什麼,我找的吃食,你們年輕人一般都不愛吃。”
洛北的主辦方很大方,給團裡安排的酒店等級都比以往去的地方高,樓高而立,内部奢華,這次帶出來的不過都是些二十來歲的小姑娘,一見住的地方好,路上的疲憊似乎都一掃而空了。
“吳老師,不好意思啊,一會吃飯我就不跟你們去了,餐廳地址我發給您了。”
“怎麼了,是路上太累了?”
“沒,我一會想回趟家。”
吳老師恍然地“噢”了聲:“行,那你去吧。”
林頌安倒也沒什麼強烈的目的,隻是心情郁悶時,總想一個人待着。
她走去地鐵站,長長的車廂内早已換上了新的廣告紙,人還是多,她找不到可以坐下來的地方,就靠在門邊的扶手上,望着外面發呆。
天已經徹底暗了。
寫字樓亮起一盞盞燈,十字路口的紅燈變綠,再變紅,反複幾次,林頌安依舊站在斑馬線旁,挪不動腳步。
好熟悉的地方。
幾乎是一瞬間,她的腦海就被一個男人強硬地占據,即便過了整整兩年,在這樣近鄉情怯的情緒下,毫無征兆的,她還是想起了他。
她真是糟糕,兩年都沒放下一個人。
綠燈再次變紅,她縮回剛踏出半步的腿,在原地待着。
千萬,不要遇見。
隻是偏偏天不遂人意,在綠燈亮起的前一秒,斑馬線的對面,熟悉的身影立在前方。
林頌安下意識想躲,卻找不到掩體。
身體想藏起來,但眼睛卻不願,回過神時,已經隔着人群與他遙遙相望了。
池聿。
好久不見了。
男人應該也是想要過馬路,可就在看見她的那一刻,瞳孔驟然一縮,卻再無多餘舉動,同她一樣,站在原地不動了。
綠燈隻有十幾秒,很快就過去了。
直行的路又恢複成車水馬龍,林頌安隔着來來往往的車輛,遙遙望着他。
他現在是什麼心情呢?林頌安猜不到。
她隻覺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上,男人眼眶發紅,薄唇緊抿,漆黑的瞳孔像是要把人吸進去,垂在身側的手指尖輕蜷。
衣擺被風吹得揚起,他沒管。
公交車從眼前緩緩掠過,再次四目相對時,他仍舊直勾勾地看着她。
好半晌,林頌安移開眼,她理了理自己的碎發,狠下心來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
馬路像銀河,阻斷了所有。
她卻覺得身後那道目光灼熱又強烈,仿佛要将她的背硬生生地燙出一個洞來。
走得越遠,越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