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姨的家在另一條巷子裡,與昨日林頌安去的那條小巷不過一公裡的距離。
車開不進,池聿很早便出來巷子口等她。
彼時天正要暗,路燈卻已經接二連三地亮起了。
“同事們回去了?”池聿問她。
林頌安“嗯”聲:“剛送走。”
“怎麼不一起回?”男人又問。
“想留下來逛逛。”林頌安說。
池聿沒再問了。
這兒比昨日兩人去的地方更清淨些,沒有叫賣的攤販和小鋪。
林頌安跟在池聿身側,又主動開口道:“桐姨家住這?”
“嗯,”池聿答道,“她是我們家的鄰居。”
意思是,這個小巷就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林頌安捏了捏指尖,她把目光放長,看見不遠處有一條河,河邊的警示牌上寫着“水深危險,請勿靠近”。
池聿見她不言語,以為她是心裡有負擔,便道:“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桐姨很熱情。”
林頌安收回視線,看了他一眼:“你聽起來好像很喜歡桐姨?”
池聿頓了下,才道:“她幫襯我很多。”
明明隻是鄰居,卻比他名義上的家人對他還要好。
“那——”
林頌安正要繼續講,身側的男人卻忽然放滿了腳步,目光變得有些凝重,盯着她頭頂上方。
“别動,”他嗓音低低地開口,“頭發上有隻蟲。”
林頌安一驚,下意識擡手抓住他,表情難堪道:“快幫我弄掉。”
見她頓時像個雕塑般一動不動,可眼珠子還不斷往上瞥,池聿心裡覺得好笑。
他擡起另一隻手輕輕一碰,将那指甲蓋大小的蟲子從她頭上撥弄掉,“好了。”
林頌安半信半疑:“真的?”她幾乎覺察不到他的動作。
“真的,”池聿說,“幹淨的。”
“哦。”
林頌安晃了兩下頭,意識到自己還抓着男人的手臂時,愣了幾秒便想放開。
身旁駛過一輛電動車,喇叭輕輕響了下。
她的指尖将要和男人的手腕分離,卻在下一秒,反被人重新握着。
池聿牽起了她的手,不露神色。
像是蓄謀已久,又像是下意識的舉動。
林頌安咬了咬下唇,擡眼看他時,沒在看她。
她蜷了蜷手指,沒反握。
卻又仿佛心照不宣,沒掙紮。
空氣中的風潮濕,又帶了點夏日獨有的泥土氣息,萦繞在兩人周圍,靜悄悄的。
直到走進巷子裡,林頌安才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十幾年過去,巷子裡的居民已經搬走很多了,留下的大多是沒人住的空房子,在這個普通的夏夜顯得異常安靜。
林頌安注意到桐姨家在入口的第二戶,門裡有個小院,小院擺放着折疊桌子,那上面已經被放了些熱騰騰的菜。
“桐姨。”池聿喚了聲。
桐姨從廚房裡走出來,喜上眉梢。
她招呼兩人進來坐,又趕忙把最後一道菜端出來。
“打擾您了桐姨。”林頌安說。
“不打擾不打擾,姨高興還來不及呢,”桐姨笑道,“阿聿好不容易帶朋友回來一趟,總要一起吃頓飯才好。”
待三人坐下來時,天空泛着暗色,尚未融入黑暗,是最美的藍調時刻。
“這幾年啊,巷子裡的孩子們都長大了,老一輩的死的死,離開的離開,我這都多久沒來過客人了。”桐姨又說,“姑娘,聽你口音,不是我們平南人吧?”
“不是,我是洛北的,”林頌安笑,“您叫我頌安就好。”
“難怪,”桐姨毫不掩飾地看了眼池聿,“那你來這是來玩的啊,還是跟我們阿聿回來拜祖宗的?”
“……啊,”林頌安略微艱難地咽下口中的米飯,她沒反駁桐姨的話,隻說,“我過來出差,工作的。”
“這樣啊,”桐姨說,“阿聿這孩子我也是看着長大的,他以前過得苦,性格也悶,你平日裡多擔待着他些,要是鬧了什麼矛盾,不嫌棄的話就來和姨講。”
“桐姨,”池聿不鹹不淡道,“都過去了就别講那些了。”
“好了好了,我不講。”
外頭的天已經暗了,蟬鳴聲不斷放大。
林頌安沉默着。
池聿看了她一眼,卻發現這姑娘好像一點都不在意桐姨說的話,安靜地夾着桌上的菜,小口小口地吃着。
情緒平淡得仿佛一點都不介懷。
池聿忽然感到心口發悶。
明明以往,對于自己的過去,他恨不得那些全都爛在時光的長河裡,最好誰都不要再提起,誰都不要在意。
而那些年做得也很好,甚至林頌安幾次想知曉,他都含糊其辭,糊弄過去。
可如今,在充滿他好的壞的過往的巷子裡,林頌安卻不再好奇了。
這是一種他很難用語言形容的心情。
就好像他喜歡的姑娘,不是不在意這些事,而是不在意他了。
“阿聿,阿聿?”
池聿回過神,才發現桐姨和林頌安都看着他。
“怎麼了?”他啞聲道。
“你去你家把針線盒取來。”桐姨說。
“做什麼?”
“頌安衣服袖口勾壞了,我給她縫一下,”桐姨解釋,“昨天宋姐把我的借走了,到現在沒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