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頌安出去的時候,門口的角落裡被安靜地放着一個黑色的針線盒。
她霎時間愣了愣,指尖擦過腿側,而後蹲下身将東西撿起,又重新退回屋内。
“桐姨,”她把身上的薄外衫脫下,連同針線盒一起遞過去,“那就麻煩您幫我縫一下,我想去找池聿聊聊。”
“哎去吧去吧,”桐姨擺擺手,“他家就在隔壁第二個門。”
“好,謝謝您。”
不知為何,林頌安的心裡有些急。
她按照桐姨的指示找到第二扇門,門沒完全關,半掩着,踏過同樣格局的小院,進入客廳,第一眼便看見了齊齊擺在一起的三個人的遺像。
何津和林頌安想象中的一樣嬌嫩可愛,即使生命被定格在黑白照片裡,她卻仍覺得自己能夠透過時光與之對望着。
客廳另一側應該是間卧室,門敞開着,隐約能看見床鋪。
林頌安提步走過去,屋内的短沙發上,是陷在陰影裡的池聿。
她想開燈,卻猛然想起男人不喜歡白織燈的亮,于是餘光瞥見床頭的小吊燈時,她擡手摁下按鈕。
輕啪一聲,倒讓坐着的男人回了神。
他強撐起情緒,裝作什麼事都沒有,啞聲道:“怎麼過來了,吃飽了?””
林頌安沒有回答他。
她隻是默默地走到他面前,而後在他身前蹲下,仰着腦袋問:“你剛剛回去,聽到我們講話了是不是?”
喉結無意識滾動,池聿覺得喉中澀疼,竟像被扼住一般,發不出聲音。
“嗯?”林頌安輕聲道,“池聿。”
“……是。”
潰敗,無措,那難捱的十幾年光景,如今被赤條條地展現在心愛的姑娘面前。
明明是壓在胸口無法破碎的大石,在每個午夜夢回都要擔憂它何時把自己擊垮,而現在面對林頌安希冀而又帶了點他看不懂的目光,池聿頭一回想把自己徹徹底底撕開,做一個自私鬼,将這些都當成自己的籌碼。
“林頌安,”他說,“可憐我?”
林頌安張了張口,未等她說,男人突然俯身而來,垮下肩膀,示弱般的,挂了一抹很淡又很破碎的笑。
“那同情同情我,和我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無聲的。
小吊燈散發出來的暖黃色的光,倒映在男人的臉上,影影綽綽。
他看不清林頌安的神情,姿态卻卑微得像等待審判一般,就差把武器遞過去了。
林頌安很輕地歎了口氣,她擡手摸了摸池聿的臉,柔聲道:“池聿,我沒有可憐你。”
男人眸光微閃。
“我是心疼。”
“……”
胸口起伏的呼吸重了些,池聿直勾勾地看着她,僵着沒動。
“你為什麼覺得我不能接受全部的你呢。”林頌安說。
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時候了。
長久以來壓抑着自己的内心,在此刻暴露無疑,他也不想再隐藏。
“我明明答應沈澈要好好照顧你,卻沒做好,害你背井離鄉離開洛北。”
“母親罵我是災星,我的家很亂,連自己都沒辦法應付,配不上你。”
“我性格不好,也不積極生活,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會很難受。”
“我——”
“池聿,”林頌安打斷他,“這些都是你的顧慮,對嗎?”
池聿忽然笑了下,神色卻那麼悲哀:“我總覺得好像偷了别人的生活,阿津的,沈澈的,都不該屬于我。”
“……”
林頌安不是沒接觸過抑郁症患者。
在她失去父母最痛苦的那幾年,小姑姑怕她心裡承受不住,帶她去醫院挂過幾次心理科。
那兒有很多像池聿這樣的人,他們通常表現得像個完全健康的人,有些甚至很外向,而也有些像池聿這樣的,看似沉穩内斂,實際是病了。
他們很難找到宣洩的出口,時常懷疑自己,懷疑命運,哪怕遇到天大的事,隻要沒死就獨自扛着。
哪怕親近的人指責他們“沒事找事想太多”,也不願意大聲傾吐,任由自己枯萎,而後凋零。
林頌安不知道該怎麼幫忙,但在僅有的認知裡,也至少應該是耐心的。
于是她微微挺身,雙臂繞過池聿的肩膀,緊緊抱着他。
她将下巴抵在男人的頸側,悶聲道:“池聿,你隻是生病了。”
“……”
男人垂眸。
姑娘的身軀明明如此纖細,卻在此刻仿佛湧出無數力量。
“我們複合,好不好?”她說。
低垂的眼睫顫了顫,池聿擡手回抱她,揉進自己的懷裡,失而複得般地摩挲着。
明明聽到夢寐以求的話語了,但“好”字挂在嘴邊,卻是怎麼都吐不出來。
林頌安沒聽到回答,稍稍後退,松開他。
她看見男人眼中帶着隐忍的欲望、以及那股極淡的不定時,沒忍住輕聲道:“你答應的話,我就親你了。”
完全敗陣。
池聿忽而捧住她的臉,微微低頭,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
下一秒,林頌安勾住他的脖頸。
溫熱的氣息交織在兩人的唇齒間。
池聿怕她蹲着難受,索性将人往上提,攬到自己懷中跨坐着。
林頌安吻着男人的唇,與他緊緊相貼,後背在動作間,爬上了一點點薄汗。
與重逢那日暗自較勁的吻不同,此時此刻,失而複得的情緒将兩人填滿,他們彼此憐惜着,克制又珍重。
一吻過後,池聿撩開林頌安的碎發。
卻在看清她眼底尚未散去的水霧時,又控制不住地輕輕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