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習慣了和鬼王對牛彈琴的日子。
楚憐和鬼王的意識此消彼長,幾乎沒有人能一直處于主控。時間久了,兩人的更換甚至有了規律,白天大多是楚憐,晚上就成了鬼王。
現在日暮,的确是鬼王出來現眼的時候。
“嘛,”鬼王咳嗽着,換了個話題,“不過寡人也不是那種不通人情的長輩,他的記憶寡人都看過了,死纏爛打的确有失風度,不怪你看不慣他。”
燕辭北照舊不予理會。
鬼王看着蠢鈍,其實心思叵測。他的大半神識都壓在了楚憐身上,但還在鬼王宮藏了些許,所以殺死楚憐也未必能根除鬼王。
而他笃定,燕辭北不敢做這筆虧本買賣——偏偏燕辭北也無可反駁。
這場拉鋸還不知要持續多久,燕辭北看向漸墜的夕日。
兩隻狐妖休憩完畢,已經帶着花環離開,四下恢複寂靜,又隻剩他們一人一玉一鬼的僵持。
不過聽完狐妖的聊天,燕辭北也終于下定決心召出幾隻靈蝶。
合歡宗還在漫無目的地找他們,這樣下去,指不定什麼時候又會如狐修說的那樣遇到危險。
這個世界脫離南離尊者和楚憐也該繼續運轉,無論合歡宗,還是其他人,都不應該為他們停留過久。
鬼王留意到他的動作,探出腳,勾了勾燕辭北的胳膊。
“美人,想家了?”
燕辭北看過去,撞上他微笑的面龐。
這對父子實在是天差地别。至少鬼王的表情和楚憐從未撞過,他的笑容永遠志得意滿,狡猾而放肆。
哪怕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流落野外,這家夥也能氣定神閑,從容得好似華衣絲履深居王宮,半點不見局促和慌亂。
燕辭北能感受到,鬼王在等他沉不住氣。
就像他也在等鬼王失算的瞬間一樣。
“有家之人自然會想家,不像某些孤魂野鬼,隻怕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記得,也隻好自稱一句孤家寡人。”
燕辭北躲開他的觸碰,不掩嫌惡,“閣下還是自重,否則本座可不客氣。”
鬼王輕笑一聲:“你這些話傷不到寡人半點,但某些毛頭小子就要神傷好久了。”
“他随本座曆練多時,自然明白本座的話是說給誰聽。而且他有名有姓,有師有友,當然也有家。”
鬼王的表情這才起了一絲變化。
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燕辭北,許久,得出一個結論:“美人真是很喜歡他。”
燕辭北心中突地一跳,不禁皺眉:“身為師長,愛護小輩是我的義務。”
“不不不,對他而言你是師長,但對寡人來說,你還太嫩了些。”
鬼王歪了歪頭,眼中半是促狹,半是欲望。
貪婪地舔一舔唇角,他便像品嘗到什麼珍馐,忽然贊道,“你的靈魂如此怯懦、如此無能,但這種誠實的恐懼也别有一番滋味。”
“……”
“人就是這樣,怕這個怕那個,怕活着又怕死去。而你怕的好像比一般人還要多。正是如此不堪的靈魂,才讓你美得勾人心魄,叫人迫不及待地——”
燕辭北匆匆放飛了靈蝶,它們四面八方地散去,振翅聲打斷鬼王的陳述。
但這沒有打消鬼王的興趣,他反而笑得更為開心。
妖冶的紅光從他的眸中掠過,輕晃腦袋,讓燕辭北的倒影在他眼底搖擺。
“你怎麼能放心一隻餓虎在你的身邊假寐?”他問,“就算沒有寡人,以他天生的欲望,要不了多久還是會把你吃幹抹淨……而你,懦弱的你,你連一個‘不’字都說得那麼心虛,又要怎麼抵抗那孩子越來越迫切、越來越嚣張的‘愛情’?”
燕辭北眸子微蕩,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否認。
鬼王靠着樹,身體半歪,磨蹭間,衣衫滑落大半,露出雪白的肩頸。
青紅的舊傷層層疊疊,還有鬼王留下的堵住傷口的黑霧,瘆人無比,卻莫名透出異樣的誘惑。
他輕笑的模樣漸漸和往日的楚憐疊在一起,張揚明朗的少年、熱烈赤誠的愛意。
燕辭北能聽到自己的心髒怦怦直跳。
燕辭北緩緩伸出手,朝着鬼王,幾乎就要撫上他的臉。
然後,啪地一記耳光,燕辭北義正詞嚴:“變态。”
鬼王被扇得恍惚了一瞬,回神後頓時惱羞成怒:“該死,寡人真是小看了你。等寡人解決這根破鍊子,你等着,寡人早晚睡了你!”
話音未落,他的頭又無法自控地向後仰去,猛地撞上樹幹。
聲勢驚人,完全是抱着自殺的決心。
燕辭北驚呼一聲,卻從那雙半阖的眼中看出一絲不同于鬼王的怒氣。
更像是……來自楚憐的,對鬼王的威脅的怒火。
燕辭北的眼睛一下子酸了。
鬼王的大業成不成還不知道,但他的純愛大業,俨然成功了大半。
就說不要小看他引以為傲的貞潔烈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