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床邊守到半夜,身子太難受,崔扶仙索性用被子将小魔頭卷了一卷,把她踹到床裡頭,自己在外邊躺下。
本來隻打算休憩片刻,但閉上眼睛後緊繃許久的精神猛然一松,竟不知不覺地在忍耐丹田與魂魄止不住的疼痛中慢慢昏睡過去,還做了個荒誕古怪又頗為……香豔的夢。
夢裡有另一個女人,崔扶仙看不清她的臉龐,卻依稀記得自己的手指在軟玉上撥弄揉捏時品嘗到的難忘滋味。那應當是個俊俏的姑娘,或許被疼愛長大,性子有些嬌、又很是大膽,時時纏着她、像個樹袋熊一樣總想往她身上扒拉。
碰兩下就要叫,再碰便會哭,不碰更要哭。
她的靈根莫不是水做的?
崔扶仙不喜歡太鬧騰的人,亦沒有尋道侶的打算。她清心寡欲百餘年,幾乎滿心撲在修煉上,非常讨厭打亂自己安排和計劃的人與物。道侶和情欲于她而言,都是一種粘上就難以脫掉的麻煩。
不過很意外的,她不讨厭夢裡的姑娘。
她對她有股超乎常人的容忍和掌控欲。
崔扶仙容她小蝴蝶似的在自己身旁轉來轉去,容她窩在自己懷中撒嬌賣俏,也容她貪婪觊觎、鬼鬼祟祟地解開自己腰間系帶。
她知道姑娘喜歡什麼。
被咬住的脖頸,敏感的紅痣,羽翼根部的顫栗,黑紗蒙住的雙目,任由擺布的四肢。
容忍是一種無聲的交易。
崔扶仙理所當然地笃定,她的縱容必須得到回報。
她為她圈好最安全無憂的領地,為她争奪權力與王位,扶持她走過百年、千年,用龐大的羽翼為她遮擋去無數刀劍和風雨。
但直至最後,任性的姑娘趴在她胸口,尚未散去情.欲的眼睛裡翻湧着些看不清晰的情緒,似是不經意般軟聲抱怨:“——,您不要總是将我當成孩子,我已經長大了,我能處理好這些。”
“——,妖域還需要您,您不如先回去吧?等我忙完就去找您。”
她長大了嗎?為何還像孩子一樣藏不住心事?
并未惱怒,崔扶仙在夢境中大概笑了下,以指腹繼續為她不緊不慢理順落在臉頰旁的發絲,遂了她的意:“都依你。”
稚嫩的小蝴蝶不知道外界兇險。
無妨。
等被咬斷雙翼,吃夠苦頭,小蝴蝶自然會哭着飛回她的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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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雙目時還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崔扶仙擡起手背掩了掩模糊的視線,想要回憶夢中出現的人和事,卻如何都記不起來,心下不免生起點煩躁。
沒有錯過旁邊投來的視線,她側眸瞥去。
默默看了半晌,眸中倒映出女人睡夢間的臉頰與唇瓣,竟有幾分病弱恬靜。
崔滿分明厭惡、甚至怨恨師尊對自己的控制和欺騙,但在外頭轉過一遭、險些被大魔剝皮拆骨地吃下去,這會兒聞着師尊身上熟悉的氣息,居然沒出息地感覺到了心安和依戀。
小魔思緒複雜,陡然與女人對視,不知該說些什麼,反條件般做出畏縮不安模樣,嗫嚅喚:“……師尊。”
自顧掀開被子,崔扶仙僅穿了件内襯薄裙,走至桌邊飲下一杯茶水,這才淡淡道:“原來我是你師尊?我倒沒想到能有個本事這樣大的乖徒兒。”
骨頭長了一夜,約莫快長好了。
身後傳來重重的掙紮跪地聲,女人在桌邊坐下,支着額頭看去,那違逆師尊的小魔頭紅着眼眶從床裡頭爬下來端正跪好,被包紮起來的傷口隐約泛出血色,此時期期艾艾地縮起肩膀和腦袋,當真可憐。
極會撒謊的小魔面露惶恐,小聲乞求:“師尊,徒兒知道錯了,您别說這樣的氣話。”
可惜她師尊大多時候軟硬不吃,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面,就冷眼看她跪,對她溢出大片血迹的腿和還未長好的手腕腳腕視若無睹。
好半天,小魔疼得發抖,背脊後衣衫被冷汗打濕,終于聽見上邊傳來女人的聲音。
“擡起頭。”
不敢不從,崔滿乖順擡頭,目光一直恭敬落在師尊腳邊。
兩杯冷茶飲下,睡醒後看見不孝徒的怒意稍降,崔扶仙沒有立刻問她為何私自離開秘境,當做才發現的樣子掃了眼小魔空蕩蕩的手:“我給你的镯子呢?”
與預想中的不同,崔滿身形一僵,下意識摸上手腕,驚愕睜大雙眸:“我的镯子……師尊,徒兒被大魔抓走前還戴在手上的。”
強忍住給撒謊精小魔頭一巴掌的沖動,崔扶仙嘴角微勾,露出幾絲冷笑:“如此說來,應是大魔搶走了你的镯子。倒怪我昨日殺他時殺快了,忘記把你的镯子給找回來。”
敏銳察覺師尊口氣不對,小魔不知自己哪裡說錯話,腦中念頭轉了又轉,小心應答:“……怎麼會是師尊的錯?若無師尊相救,徒兒已死在大魔手中。”
女人倚在桌邊,垂眸緩緩問:“你不怪我?”
哪裡顧得上身體的疼痛,背上冷汗愈多,崔滿向女人所在之處膝行兩步,帶着哭腔顫聲道:“徒兒怎敢責怪師尊?徒兒絕無此心!”
崔扶仙颔首道了聲好:“你既然不怪我、還将我當做師尊,便與我說說為何要私自離開秘境,又是怎樣離開的秘境。”
滿腹草稿終于有了用武之地,崔滿正欲開口,卻聽女人先她一步添上句話。
“崔滿,你在我座下多年,應當知道我是怎樣的脾性。”
已有些不耐再聽小魔頭胡編亂鄒,崔扶仙最後一次警告:“我不喜歡有人騙我,你想好了再說。”
師尊甚少喚她全名,更從未用這種語氣喚過。
臨到唇邊的話打了個拐,崔滿攥緊衣袍,視線自女人腳邊往上移,極快地瞄了眼崔扶仙的臉色,下一瞬便被師尊眼中寒意鎮住。
師尊在生氣。
從小到大沒被師尊如此訊問,小魔喉嚨澀然,亦有些不合時宜的不服氣與委屈。
師尊騙她良多,卻不許她撒謊,這是什麼道理?
腦中不斷閃現女人比先前還要蒼白的臉頰與在大魔面前為了救她而自甘受辱的畫面,崔滿阖了阖眸,胸口怨意微滞,啞然許久才發出聲音:“……徒兒對天道起誓,接下來所說之言絕未欺騙師尊。”
殘魂意識到不對:【你要做什麼?!】
“徒兒不敢違逆師尊,從未想要單獨離開秘境。”
在聽見天道誓的那一刻崔扶仙就蹙起了眉,此時見小魔仿佛被自己吓住般憋住淚花哽咽說話,頭也不敢擡一個,手指更是在袍子上扣來扣去。
紗布全然被溢出的血染濕,疼得有些麻木,崔滿低頭告知:“徒兒那會兒意識模糊,再次清醒時已經無法掌控身體。師尊,徒兒剛至練氣,就算想離開秘境也沒這個本事……真的不是徒兒。”
這個崔扶仙自然知道,她養出來的小魔有幾斤幾兩她還是清楚的。秘境結界上被攻破的缺口雖屬火系,但展露出的實力遠遠超過崔滿如今的修為。
她有疑心的是崔滿是否知情、是否自願。
泛着涼意的靈力卷上小魔身體,眼前一花,再凝神時小魔已被擱置于女人旁邊的椅子上,并不刺骨的霜花覆着她的紗布與四肢,将痛意強制凍結凝固,
勉強過關,小魔心下松了口氣。
但她這口氣顯然松得有些早,下一瞬,崔扶仙伸手按住她後腦勺,不容拒絕地命令:“放開神識,我需查探一番。”
操縱身體大多通過神識、魂魄,就如當年那個将崔滿困在夢魇裡的魇魔。
【不許放她進來!】
正愁怎麼解決妄圖霸占自己身軀的殘魂,崔滿現在不怕崔扶仙知曉自己是魔族,聞言後心思活絡起來,想借師尊的手斬殺這縷殘魂。
她擡袖擦了擦眼睛,聽話地打開神識,隻感覺腦袋裡頭猛地泛冷,一抹強大神識霸道闖了進去,在她的神魂深處幻化出影子。
然而,事情出乎崔滿和殘魂的意料。
反複檢查了三四遍,崔扶仙收回神識睜開雙目,随手拍了拍小魔頭圓潤的後腦勺,思忖道:“你神識裡沒有異常,控制你的東西應該逃走了。”
崔滿呆怔:“師尊,您看清楚了嗎?”
“看清楚了。”
沒有追究她的質疑,崔扶仙打量着小魔頭:“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感覺不對勁的?”
【你再敢暴露我一次,就等着我在你神識裡自爆。】
亦有不解,但殘魂反應很快,當即陰森森地威脅:【看看是崔扶仙殺我的動作快,還是我自爆的動作快。】
崔滿心下一梗,暗恨不已:“之前就感覺不對勁,但一直沒出過問題,直到昨天被操控住身體時才……”
“既然感覺不對勁,為什麼不與我說?”
“我……我不敢打攪師尊。”
此為實話,她當然不敢打攪。師尊那般厭惡魔族,若抓住殘魂之後從殘魂嘴裡曉得她亦是個魔族,崔滿不知自己日後該何去何從。
天道誓無恙,崔扶仙撤去覆在她身上的靈力,心中猜疑未消,但暫且放過小魔頭一馬,默然片刻後告訴她:“下次感覺不對勁就及時跟我說。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話罷,她伸手按住崔滿膝蓋,指尖化出劍氣,将濕透的紗布割開丢去一邊,掃了眼血肉模糊的傷口,繼而取出膏藥一點點撒上。
疼得倒吸了口涼氣,崔滿忍了忍,看着女人彎腰給自己上藥:“師尊,您不生氣了?”
就跪了那麼一會兒,腳腕和手腕全腫起來。
崔扶仙垂下長睫給她敷藥消腫:“事已至此,生氣又有什麼用?縱然将你打上幾頓,事後還得浪費我的藥。”
“你老老實實在此處休息,過幾日我就帶你回昆侖。”
視線凝于女人額邊垂散的發絲上,崔滿猶豫許久,直至崔扶仙快要給她上完藥才忍不住開口:“您的修為……是為了救我,閉關失敗了嗎?”
其實早就聞出來了,師尊現在的氣息比從前虛弱許多,連墜入大魔界域裡的狀态還不如。
在她快速長出新肉的血窟窿上裹好紗布打了個死結,崔扶仙聽着小魔頭暗自吸氣的聲音,怒氣漸散,眉梢揚了揚:“管好你自己。”
“有力氣了就滾出去,别賴在我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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