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既罰她跪,又給她上藥?”
月雲行檢查了下兩人傷勢,崔扶仙傷在神魂和丹田,得慢慢養,一時間強求不得。倒是這個小鬼的傷口看起來很奇怪,她轉頭去問躺在梧桐樹上的人,聽見個頗為冷酷的答複。
悄然翻起白眼,女妖走至梧桐邊好笑地拍了拍樹幹:“第一次見你這樣的師尊,好人也是你做,壞人也是你做。你不怕她記恨你?”
崔扶仙阖眸靠着樹幹,一條腿随意垂下,還未來得及開口,那邊的小魔頭便搶着表孝心:“師尊對我做什麼都可以,小滿絕無怨言。”
她若真無怨言,早在說這句話之前加上天道誓。
心下輕嗤,崔扶仙眼睛都懶得睜,若有若無地輕輕哼了聲。
花言巧語的小鬼,當初就是這麼把鳳凰哄到手的。
月雲行瞟了她一下,足尖一點,身形瞬間飛至崔扶仙所在的那根樹枝,強行把自己塞了過去,挑釁地當着崔滿的面坐在女人腿上。
于樹枝下方添上結界,懷裡兀地多出隻鹦鹉,崔扶仙不理都不行。倒不算排斥,她僅是想起什麼,難得倚着樹調侃:“你這般姿态若被那位蒼歡将軍瞧見,我可還有命?”
臉上笑意一僵,月雲行撫了撫髻中芍藥:“幹嘛提她。她若敢對你動手,我定饒不了她。”
女妖忽而傳音:“我問你,你真不打算在我這兒繼續修煉?我可以想法子将秘境轉移到隐州,屆時你練好涅槃之術後就穿過隐州回人族,你現在不是定居在昆侖嗎?”
她依照卦象在魔域等待多年,妖族還有事情需要她回去處理幹淨。小鳳凰先呆在人族也好,月雲行對人族感官平平,沒有強求。
早已思考過這個問題,崔扶仙沉吟道:“涅槃之術我已掌握,隻差最後一步煉化妖丹,妖丹在何處都能煉化。而且我确實已經離開許久,防止那個東西察覺異樣,還是早些回去更好。”
掃了眼坐在桌邊與做出來的小鼠靈器自娛自樂的崔滿,她的聲音不覺沉下:“魔域危險重重,那大魔是魔君身邊長老,唯恐魔君發難。”
月雲行輕啧:“那與我回妖域怎麼樣?”
搖頭婉拒這個建議,崔扶仙指了指上方:“尚且不知它是如何綁定我的,如果進入妖域後被它察覺,豈不是暴露了?”
這倒是,月雲行不語。
“有一件事,不知你是否了解。”
崔扶仙嗅着梧桐獨有的香味,将十餘年前發生在人域雁來城一事告知女妖,随即在空中以靈力描摹出一張骷髅鬼面:“我跟小滿進城時瞧見黑鋒城門上懸了張旗,上邊繡着如此鬼面,與當初在雁來城裡看見的一模一樣。”
“這鬼面可有來頭?”
女妖坐直了些,詫異看向空中的骷髅臉:“你在人族看見了這個?”
“黑鋒城原先由蒼歡手下魔将管理。那魔将出身慕容族,先祖曾是一方領主,但先祖死後家族衰落,到她這一代時隻剩她一個嫡系子嗣。鬼面與她家功法有關,慕容敏上任後就繡在城旗上。”
“幾十年前慕容敏失蹤,黑鋒城一直由她部下掌管。你們到之前蒼晏才被調來接替,她大概沒立刻換下城旗,被你看見了。”
魔族功法?
如果雁來一事真與魔族相關,也不應當是慕容敏這樣的一城之主。她一個魔域北境的城主,千裡迢迢跑去人域殘害凡人和散修做什麼?
若要修煉邪功,他們魔族已經夠邪門了,抓幾個同族吃下去魔氣漲得更快。何必多此一舉,還引得兩族矛盾愈發尖銳。
崔扶仙漫不經心地想,難道這個慕容敏還是什麼魔族保護主義嗎?
“好啦,何必牽挂他們人族和魔族的糾紛,又不關我們妖族什麼事。”
月雲行晃了晃腿:“回頭我将此事與蒼歡說一聲就是,她麾下部将她自己來管。”
“你決定要走,我也不攔着。走之前與我喝一杯,如何?”
思緒被打斷,崔扶仙回過神,想要推辭:“我不會喝酒。”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壞心眼的女妖拍拍手,愉快道:“放心,你身上有傷,不給你喝烈酒。隻是一些養生藥酒,對神魂和丹田都有好處,我還得給你準備一些帶走,喝完後你正好可以安心睡一覺。”
拗不過她,崔扶仙撫了撫額,隻得妥協。
總不能将小魔頭孤零零丢在一旁,既然是藥酒,正好給她喂些。
目送月雲行離開,崔扶仙躍下樹枝,走至石桌旁拎起一隻小魔。
聽聞師尊與那女妖要喝酒,崔滿沒什麼反應,倒是腦海中沉寂養傷的殘魂突然出聲:【她不會喝酒,别讓她喝。】
小魔被女人提着走,略微嘲弄:【師尊是誰,我又是誰?我怎麼敢阻止師尊?管好你自己。】
許是傷勢太重,殘魂沒有與她嗆聲。
腦海中安靜下去,崔滿認得清身份,并未貪杯,嘗了幾口便坐在一旁看心懷不軌的女妖一杯接一杯地給師尊勸酒。
師尊有傷,膚色比尋常還要白,襯得紅暈尤為明顯。崔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頓于女人臉上,已然看出她素來淩厲淡漠的雙目逐漸被霧水打濕,霜雪盡融,露出幾分迷蒙之色,無端勾人。
眉頭不覺蹙起,小魔一邊暗中冷笑師尊看走了眼、輕信這個不知底細的入魔女妖,一邊又對女妖刻意灌醉師尊的舉動感到惡心。
“……不能再喝了。”
藥酒确實有效,體内疼痛緩和不少,但眼前越發地糊。崔扶仙扶着桌面,擡手試圖制止月雲行遞來的又一杯酒:“有些醉了,我先回去休憩,你自便罷。”
托着下巴好生欣賞了一番小鳳凰醉酒後熟悉的迷糊樣,月雲行唇邊笑意中含了些意味不明的慈祥,晃着酒杯柔聲哄:“最後一杯啦,喝完我送你去休息。”
崔扶仙無暇顧及她古怪的語氣,如臨大敵般嚴肅端詳抵至面前的酒水,方要接過來時面前蓦然橫來一隻手。
愣了下,眯着眼睛看去,原是她家小魔。
孝順又懂事的小魔頭對上兩人視線,腼腆笑了笑:“師尊醉了,我替師尊喝這一杯吧?”
月雲行斂起笑意,沒說好與不好,僅看着她喝完。
輕輕放下酒杯,小魔将靈力覆上雙腿,彎腰湊至女人耳邊:“師尊,小滿送您回房吧?”
“小滿?”
意識不太清醒,崔扶仙闆着臉細細觀察,确認身份後驕矜伸出手由她扶住,不太放心地警告:“送我回房後你就回自己房間,不許占我的床。”
被攙扶着走了幾步,她松軟脊背半靠在小魔長得與她齊平的肩上,低聲抱怨:“每次睡覺都不安分,一會兒哭一會兒鬧,煩死了。”
腿密密麻麻地泛疼,但師尊并不重,崔滿好歹是個修士,扶着她輕而易舉,隻是沒想到會聽見女人略帶嗔意地說出這番話。
有些新奇,從未聽過師尊這樣的語氣。
小魔心裡仍怨着這個将自己教養長大的人,此刻扯了扯嘴角,曉得崔扶仙在說醉話,僅輕聲應是。
好生送進房、扶至椅子邊坐下,崔滿正要識相告辭,腰封卻驟然被人扯住。
看不清晰,但感覺很熟悉。
腦袋暈暈乎乎,崔扶仙坐在椅子上緩了緩,猛地想起眼前站着的是誰。
是夢裡的那個姑娘。
是她的……
鳳眸中彌漫着潋滟水光,褪去所有鋒利得不可亵渎的棱角,女人眼角紅痣妖冶異常,以一種極為柔軟且放任的姿态仰面勾住崔滿腰間束帶,在小魔睜大的眼睛裡将她勾下來,随即摟住小魔脖頸吻了上去。
唇瓣觸及之際,她帶着些鼻音輕輕呢喃:“小滿。”
哪裡像個仙君?
腦子裡轟然一炸,殘魂也被炸了出來,吵嚷嚷地尖聲大叫。
崔滿渾身僵硬,雙手按在師尊身側椅子扶手上,瞳孔中倒映出女人豔麗含情的眉目,沒有錯過她舌尖纏繞吐露的令她背脊瞬間酥麻的那聲呼喚。
從未了解過這方面的事,小魔在混亂中青澀應對,險些被親出淚花。
好一會兒,停頓的思緒終于開始轉動,崔滿抵住女人肩膀,慌忙将她推開。
索性崔扶仙喝醉,摟住她的力道本就不大,被如此抗拒一推,尚有些喘.息,倒在椅背上看向小魔,眉梢微垂,好像不知道她為何推開自己。
太荒唐了,比聽殘魂說那些污言穢語還要叫崔滿難以接受。
谪仙一樣可望而不可即的師尊衣冠不整,唇瓣嫣紅,妩媚的眸子霧蒙蒙一片,就這樣茫然無辜望着她,仿佛輕輕一掐便能掐出把蜜水。
臉上着了火一般,小魔無意識地抿了抿唇,有些無措:“師尊……你……您還認得出我是誰嗎?”
眼前重影,大概是夢境的緣故。
崔扶仙不明白之前那般親昵主動的姑娘為什麼要推開自己,聽見小魔的話後不由得皺眉:“我自然知道你是誰。你是我唯一的徒兒,我的小滿。”
我的小滿。
小魔藏在袖中的手指用力掐了掐,忽然感到無法言說的羞惱和臊意,連先前的怨恨都暫且被壓了下去。她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心情,隻覺得身上都在發熱。
應是傷還沒好,崔滿舌頭打架,難以啟齒,來來回回張嘴多次才呐呐發出聲音:“師、師尊,我們是師徒……我……小滿一直很敬重您……”
她能接受師尊感化教養、利用自己,但沒法兒接受師尊要謀取的是自己的這種好感。
這實在是……實在是有違人倫。
眼前之人嘴巴張張合合,崔扶仙一時聽不太清,揉了揉眉心,好不容易聽清姑娘在說些什麼,臉色頓時冷下去:“敬重?你與我說敬重?月滿,你糊塗了嗎?”
這會兒說敬重是否太晚?誰敬重師尊敬重到将師尊拐上床的?
最開始時崔扶仙并無此等情意,可是月滿主動糾纏。
她話中帶着抑制不住的質問之意,怎料對面的人聞言後亦瞬間變了臉,神情比她還要恐怖駭人,逐字咀嚼後遽然垂首逼來,杏眼裡滿是藏不住的森然怒火:“師尊。”
“月滿是誰?”
記憶殘缺的殘魂同時出聲,殺意扭曲:【月滿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