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景殿内,燭火搖曳,老皇帝有氣無力地半倚在龍床上,眼皮微顫,似在極力維持清醒。他的身體已衰弱至極,連舉手都顯得困難,但那雙眼睛卻依舊明亮,偶爾閃過幾分威嚴的光芒。每日,他都會在清醒的時候聽梁霜天為他禀奏軍機大事,他十分享受這種事事都要請他指示的感覺,就好像自己還坐在那張龍椅上,擁有絕對的威嚴,他仍沉浸在聽聞天下事、指點江山的滿足感中,大手一揮就能決定天下人的命運。
梁霜天站在龍床一側,輕聲禀道:“陛下,近日京城各處皆已安定,各司各部井井有條,人員空缺皆已補上。邊關也有軍報傳來,說是未見異象,民心亦安穩。”
老皇帝聽罷,眼中的疲憊被些許慰藉沖散,他緩緩擡起手,虛弱地搭在梁妃的手背上,聲音斷斷續續:“果然……朕沒有看錯你……你做得很好……很好……”
梁霜天神情平靜:“臣妾不過分憂陛下之心,不敢懈怠罷了。隻是臣妾還有一事需向陛下禀報——近日荀靈傳來消息,說有一位神醫名喚謝清,能解萬毒,或許能為陛下診治。”
老皇帝的眼睛猛地一亮,聲音雖微弱,卻語氣堅決:“請……來。”
梁霜天順勢禀道:“不過,殷親王上奏,此乃其府醫,他請求親自護送謝清入京。”
“準。”皇帝幾乎未加思索,便點頭應下。
他最近總有油盡燈枯之感,心中總有見見自己所有孩子的念頭,隻是皇家親緣,牽扯頗多,除去親情,更多的是權力之争。當初派張既浦遠赴荀靈,除去那許多原因,也有自己在防着野心勃勃的文貴妃母家的緣故。最近他思慮數日,未曾開口。如今孩子那邊提出了請求,他便也顧不得那麼多,成全了這一遭不知是否可以預見的團圓。片刻後,他目光微動,語氣帶着幾分深意:“既浦……讓既亭也一起回來吧。”
梁霜天心中微凜,卻依舊不動聲色地問道:“皇上,既浦和既亭自幼不睦,這謝清若是真醫術了得,必定事關重大,事關陛下龍體安危與朝政大事,若中途除了什麼差錯……陛下是否需派他人……”
不等她說完,皇帝斷斷續續地說道:“靖和……蕭靖和……一同回京……讓他帶一千精銳回來,也好幫你和明辭……減輕些負擔。”
梁霜天微微一頓,知道皇帝是在害怕城武營的人不夠用·。她停頓片刻,謝過皇帝,又沉聲提醒:“但皇上,若靖和回京,那荀靈的二十萬大軍……”
老皇帝沉默片刻,氣息稍顯急促,擡起一隻微顫的手,斷然吐出三個字:“蕭承光……”
梁霜天聞言,心中已然了然。蕭承光曾是邊疆的定海神針,如今雖卸甲歸田,但年歲不高,尚可得令複出。皇帝當初本就對蕭承光過早請辭這件事頗為不滿,這下倒是能借此機會,讓他不得不再為朝廷效力一段時間。
她微微點頭,應道:“臣妾明白了,謝清、既浦、既亭、靖和,臣妾會一一安排,盡快令他們回京。”
老皇帝疲憊地閉上眼睛,似乎這一連串的決策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
他的面容因病痛而變得蒼白蠟黃,原本飽滿的臉頰如今已深深凹陷。眼眶深陷,眼角的細紋如幹涸河床般蜿蜒叢生。雙手如今瘦得隻剩皮包骨,手背上的青筋盤錯,卻仍然倔強地輕扣在龍床邊緣。
梁霜天靜靜立在一旁,注視了皇帝一會兒,便悄悄地離去了。
宗政府邸内,文貴妃鄭宜秋正滿目憂思地坐在父親房内的椅子上,坐在她對面的宗政夫人任英正慢條斯理地剝着小橘子。
“娘,你怎麼還有心思吃橘子,爹都這樣了。”鄭宜秋不滿地小聲埋怨道。
床上的宗政正側身而卧,面容枯槁,眼窩深陷,胡茬淩亂,整個人消瘦得幾乎隻剩一副骨架。
任英剝下最後一片橘皮,擡頭緩緩看了女兒一眼,單薄的眼皮底下目光淡然:“你爹怎樣了,難道我要陪着他喝稀粥嗎?等到哪天他斷水絕食,你還要你娘,陪着他不吃不喝不成?”
說着,任英把剝好的橘子掰開一瓣,吃了起來。
鄭宜秋氣不打一處來,但又不好反駁自己的母親,隻能深吸一口氣,快步離開房間,剛走到院中,就見一名小厮從院外快步趕來。
“娘娘,門外又有官員求見。”
“這次又是誰?”今日她心情本就煩亂,連平日的梳妝打扮都省了,頭發僅用一根素簪挽起,頭上沒有半點裝飾,此刻臉上盡顯疲憊與隐忍的愠怒。
小厮:“是原戶部侍郎家的公子,請您派人去救救他的父親。”
“都說了以後這樣的就不要通傳了!”鄭宜秋瞪了小厮一眼,“我父親至今還流連病榻,他們急什麼?”
小厮低頭不敢作聲,鄭宜秋揮了揮袖子讓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