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逢好像又比他更高了點，身上的禮服剪裁得當，挺括有型，看身形也還是個少年，五官相較從前更具有攻擊性，當被那雙猶如望不見底的寒潭的黑眸注視，會産生即将被冷血的食肉動物捕捉撕裂的錯覺。

他今天也做了發型，劉海都被梳開，露出額頭，有種喬昀說不出來的感覺，方逢從來都表現得不像他的同齡人，可是這是第一次，僅僅是看着方逢的外表，喬昀便不由自主地想，方逢真的變成了大人。

方逢左耳扣着耳骨釘，上面鑲嵌小巧的紅寶石，火彩閃耀，像火焰跳動一般。

是方逢正式分化成Alpha的那個夏天，在那幢别墅方逢的房間裡，兩個人坐在方逢的床上，喬昀聽着方逢的指導，抖着手給方逢打出的耳洞。

耳釘也是方逢要喬昀親手為他戴上的。

一切近在眼前又恍如隔世。

說不出什麼心理，喬昀在呆呆看着方逢的臉幾秒後，突然拽着旁邊自尊心碎一地，從頭到尾都在掉線的嚴昇，頭也不回的跑了。

而被他抛在原地的方逢，沒有表現多餘的情緒，隻是目光沒從喬昀抓住嚴昇手腕的那隻手上移開。

*

腦子裡有個聲音在問跑什麼，方逢你還沒見過嗎？怕什麼？有什麼好跑的？

另外一個聲音大叫不跑難道還要在衆目睽睽之下灰頭土臉的跟方逢打招呼嗎？說一聲嗨好久不見？問他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他沒有像嚴昇那樣被欺負，外表沒有太狼狽。但剛才于明廷真的上手，喬昀一定不會躲開，也不會反抗于明廷，說不定還能擺出甜美的笑臉。

這就是在這個地方，他和方逢的差别。

喬昀停下腳步，他的另一隻手上還握着被他從地上撿起的手帕。

質地很柔軟，卻莫名割得人心裡一痛。

他松開嚴昇的手，打算剩下的時間裡自己去角落靜一靜。

“喂，喬昀，”被他抛在背後的嚴昇叫住他，“我不會感謝你的。”

喬昀沒回頭，“我知道。”

他并不需要嚴昇的感激，嚴昇溫柔對他也好，照舊找他麻煩也好，喬昀都不在乎，他隻是想，哪怕隻有一點點，他可以告訴自己，他已經為提供了住所的這份債務付出過代價。

他并不是沒用的累贅。

*

沒走多遠，喬昀就碰上了熟人。

“小喬少爺，”被喬昀糾正很多次，對方也不打算改掉的不倫不類的稱呼，年長慈祥的管家笑眯眯，“少爺在那邊花廳等你。”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該來的總會來，既然都被抓包了，也沒什麼好躲的，喬昀垂頭喪氣，“走吧。”

管家引他走的路，越是往裡走人越少，喬昀問：“周叔，方逢……怎麼會在這裡？”

都說是頂級有錢人才能來的宴會，方逢來也不奇怪，他是知道方逢很厲害，可是照剛才其他人的反應來看，方逢比他預想中的還要了不得。

厲害到和他這樣的人有些不相稱。

“宴會主辦人是少爺的姐姐，家裡的另一位小姐。不過……少爺會來也許另有原因。”周叔回頭，對着露出疑惑神情的喬昀微笑。

“少爺就在裡面，我就不進去了。”

到了這個地方外面宴會的嘈雜已經完全聽不見，庭院的噴泉流水在燈光下映出耀金，緩和的流水聲無比安甯，好像這個夜晚沒有發生過那些騷亂。

喬昀走進去，整個空間除了裝飾的花卉，以及等在裡面的方逢，再沒有别的。

方逢在給對面的茶盞倒茶，見喬昀來了，他沒有說什麼，隻是重新坐回椅子上，表情不興波瀾。

他生氣了。

喬昀對方逢這反應也是意料之中。

要說之前沒被發現前他還有些忐忑，被發現後他反而輕松許多。

他在方逢對面坐下。

視線掠過桌上的茶，還是和從前一樣，仔細看糕點也是和從前的一樣。

如果爺爺沒有去世，等到方逢再回到小鎮上，他們再見面，一定也是這樣。

過于熟悉的茶香，喬昀小心翼翼伸出雙手，輕輕貼合茶杯，感受熱度自掌心一直一直沁入心房，有這麼一條溪流，祥和而溫暖。

“其實你……早就猜到了吧。”喬昀低聲說。

“你不擅長說謊。”方逢答道。

方逢當然可以調查清楚事情的緣由，喬昀如果不想讓他知道，他就裝作不知道。

他能夠用的所有解決問題的方法未必是喬昀所希望的。

那些提醒喬昀他們兩個之間存在差異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會讓他從第一位的高空墜落。

他要讓蝴蝶忘記他們并不相同這一件事情，等到有一天，它願意停止扇動翅膀，輕巧地落在他的手心。

等到這一天，誰也不能夠分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