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甯清遠與甯月遙策馬歸來。遠遠望見王府炊煙袅袅，在暮色中勾勒出幾道溫柔的弧線。甯月遙歡呼一聲，催着馬兒快些走，甯清遠卻不自覺地放慢了速度。

五年了，北疆的風依舊凜冽，裹挾着青草與泥土的氣息。這氣息讓甯清遠想起兒時，父王會帶甯清遠去草原打獵，傍晚歸來時，草原上大大小小的帳前升起袅袅炊煙。那時的炊煙，也是這般溫柔地融入暮色。

“哥，快點！”

“知道了。”

府中已備好晚膳。烤全羊的香氣彌漫空中，金黃的油脂在火光下滋滋作響。甯月遙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塊羊肉，燙得直呵氣，卻仍不住往嘴裡塞。

甯清遠的目光卻被桌上的銀碗吸引。碗中盛着乳白的馬奶酒，在燭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澤。記得以前，甯清遠隻能眼巴巴看着父親與将士們痛飲。那時總覺得，能飲一碗馬奶酒，便是長大了。

"清遠，嘗嘗看。"父王的聲音傳來。

甯清遠端起銀碗，手竟有些發抖。碗沿觸到唇邊，一股濃郁的奶香撲面而來，夾雜着淡淡的酒氣。甯清遠抿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先是奶香，繼而是一股醇厚的酒意，最後化作一絲回甘。

這味道與甯清遠想象中不太一樣。記憶中，父親飲酒時總是豪邁地一飲而盡，然後發出爽朗的笑聲。甯清遠以為馬奶酒該是烈性的，卻不想如此溫潤。

又飲了一口，這次他嘗出了些許酸味，像是草原上未熟的野果。這酸味讓甯清遠想起京城那間小酒館，想起那盞溫熱的黃酒。那酒亦是特别，酒館老闆娘總愛往裡放一顆青梅。她總說，黃酒要小口慢品，才能嘗出其中百味。

"哥，你怎麼光喝酒不吃肉？"甯月遙的聲音将甯清遠拉回現實。甯清遠這才發現，手中的銀碗已空了大半。戍國公正含笑看着甯清遠，眼中帶着幾分欣慰。

……

夜色漸深，篝火漸熄。甯清遠獨自站在廊下，望着滿天星鬥。北疆的星空比京城明亮得多，可不知怎的，甯清遠卻想起京城那方狹小的院落。院中有一株老梅，每到冬日便開得熱鬧。甯清遠曾嫌它太過嬌氣，如今想來，那抹暗香卻格外清晰。

輕風拂過，帶來遠處牧人的歌聲。甯清遠閉上眼，任由思緒遊走。或許，人就是這樣奇怪，總在得到時懷念失去的。就像這馬奶酒，明明是甯清遠魂牽夢萦的味道，卻總在不經意間，與京城的記憶交織在一起。

甯清遠深吸一口氣，将最後一絲雜念壓下。這裡是北疆，是他的家。至于那些若有似無的懷念，就讓它随風散去吧。

"哥哥，你還沒睡？"甯月遙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甯清遠回頭，看見她披着件狐裘，手裡捧着個繡繃。

"這麼晚了，你怎麼也還不休息？"甯清遠問。

她走到甯清遠身邊，仰頭望着星空，“哥哥，你喜歡什麼花？"

“花？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甯月遙笑了笑：“我想給你繡個香囊。”

甯清遠愣了一下，月遙兒這丫頭，最不喜女工，整日裡隻愛騎馬射箭，怎麼突然想起要繡香囊了？

"你不是最讨厭這些嗎？"甯清遠笑着問。

甯月遙将繡繃抱在胸前，輕聲道："不喜歡就能不要嗎？"

甯清遠看着她，正色道：“可以的，你可以。”

他本想說，你可是草原上最尊貴的郡主，誰敢強迫你做這些……

甯月遙卻搖搖頭：“不可以的，哥哥。我身為郡主，長大後必然要擔起自己的責任。我現在自然可以不學，長大以後還是得學。”

她想起随父王出行之時，曾見過的那些貴女，她們端莊優雅，活得拘謹束縛、身不由己。将軍之女，連騎馬都要穿着繁複的宮裝；尚書的女兒，知書達理風采斐然，卻被自己父親指責抛頭露面，不守女德；一個富商家的千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豆蔻年華，卻要嫁給一個年過四十的尚書作妾……

甯月遙不想那樣，父王母妃也沒硬要她學規矩。但她知道，作為郡主，自己遲早也是要嫁人，要相夫教子，要維護王府的體面，要為王府的利益而作出必要的犧牲。

“但至少，今日的我是自在的，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既如此，便不要憂慮太多，趁着年少，多做些随心所欲之事，方不負此生。”

甯清遠怔住了，這丫頭活得倒是比他通透。

"蓮花吧。"甯清遠輕聲說。

"蓮花？"甯月遙歪着頭，"哥哥，北疆可沒有蓮花。"

"是啊，"甯清遠望着遙不可及的星空，"京城有一蓮花湖，夏日裡開滿蓮花。那池蓮花長得極好，清香四溢，沁人心脾。清晨時分，露珠在蓮葉上滾動，像一顆顆珍珠。"

甯月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我明日就去請教繡娘。"她頓了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我覺着，這蓮花很适合哥哥呢。"

甯清遠輕笑：“就你嘴甜。”

甯月遙輕哼一聲，“那就蓮花吧，過幾日我便給你。”

“嗯？”甯清遠歪頭看向妹妹，有些狐疑，“繡花應當很繁瑣吧，隻需幾日嗎？”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

甯清遠捏了捏她圓圓的臉，“不行，你一天隻能繡一個時辰，餘下的時間用來陪哥哥玩。”

甯月遙揮開他的手，“竟如此霸道？”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哥哥！”

兩兄妹對上視線，噗嗤一笑：“哈哈哈……”

“哥，我困了。”甯月遙打了個哈欠。

“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