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清遠連連點頭。夏荷靈巧的手指在他發間穿梭,很快挽起一個簡單的發髻。
剛束好發,甯清遠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夏荷往外跑。遠遠地,已經能聽到大堂裡傳來的說笑聲,還有月遙兒銀鈴般的嗓音:
“父王,我可以吃這個杏仁酥嘛?”
甯清遠拉着夏荷穿過回廊,遠遠地對着甯月遙說:“不可以!”
大堂内燈火通明,正中擺着紫檀圓桌,上面琳琅滿目地擺着八寶鴨、紅燒魚、餃子等年節菜肴。
“哥哥來遲啦!”月遙兒轉頭看見他,立刻舉着半塊杏仁酥跑過來,發間綴着的銀鈴铛叮當作響。她将酥餅往甯清遠面前晃了晃,眼睛彎成月牙:“最後一塊被我搶到啦!”
甯清遠就着妹妹的手咬了一口,杏仁酥的醇香在舌尖化開,“嗯,好吃。”
“哥哥怎麼這樣!”月遙兒急得跺腳,目光轉向一旁的夏荷:“夏荷姐姐,他欺負我!”
夏荷抿嘴笑着,将溫好的屠蘇酒放到戍國公手邊。
戍國公正在往烤全羊上撒孜然,聞言哈哈大笑:“清遠、月遙過來,快來幫父王嘗嘗這羊肉。”他用刀切下兩塊羊腿肉,油亮的肉絲冒着熱氣,遞給兩個孩子。
王妃走過來,見甯清遠還披着半幹的頭發,無奈笑笑:“這孩子,怎麼不把頭發擦幹就跑出來。”說着放下笸籮,拿起梳篦。
甯清遠乖乖坐下,吃着羊肉,感受母妃的手指溫柔地穿過發間;王妃一邊梳頭一邊輕聲哼着家鄉小調;戍國公在一旁細細品味屠蘇酒;月遙兒趴在夏荷膝頭,一手抓着杏仁酥一手抓着羊肉,仰着臉對夏荷笑,夏荷憐愛地給她擦去嘴角的糕點渣。
“今年守歲,母妃教你們剪窗花可好?”王妃将甯清遠的長發束好,插上一支青玉簪。
兩個小孩齊聲回答:“好!”
屋外風雪依舊,堂内炭盆燒得正旺,鍋裡炖着的羊肉湯咕嘟咕嘟冒着泡。
甯清遠學着母妃的樣子裁剪窗花,展開——
那是一對交頸的鴻雁。
鴻雁識歸途……
鴻雁識歸途……
識歸途……
“轟——”
煙花在夜空中綻開,甯清遠睜開了眼睛,看了看身旁的人。
是夢。
他坐起來,看着熟悉的房間,腦海裡還浮現着北疆新年的場景。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書桌上空着的玻璃杯,起身下樓,打算去接杯水喝。
還沒走到一樓,他看到客廳站着一個人。
那個模糊的人影靜靜伫立在黑暗中。
甯清遠的呼吸驟然停滞,他停下腳步。那影子一動不動,卻隐約能看出是個女人的輪廓——長發垂至腰間,似乎正仰着頭,直勾勾地盯着樓梯上的他。
“誰...?”甯清遠想後退,雙腿卻像灌了鉛。又一道煙花亮起,刺目的白光中,他看見——
那影子的臉是空白的。
沒有五官,隻有一片慘白的皮膚。
甯清遠的心髒幾乎要撞破胸腔。他想尖叫,喉嚨卻像被無形的手扼住。冷汗順着脊背往下淌,浸濕了單薄的睡衣。
影子突然動了。
它緩緩擡起手,指向甯清遠身後。一股刺骨的寒意順着腳底爬上來,甯清遠害怕地往後退。
突然,身後有隻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清遠哥哥?”
“啊!”
“是我,甯甯。”熟悉的聲音将他拉回現實。
甯清遠坐起來,發現自己在床上,身邊是一臉擔憂的遲烨。
“你做噩夢了?”遲烨伸手擦掉甯清遠額頭的冷汗。
“她…她在樓下,”甯清遠聲音顫抖,“就站在客廳裡,穿着白裙子……”
遲烨打開床頭燈,溫暖的黃光驅散了陰影,“這裡沒有别的人,隻有我。”他坐到床邊,把甯清遠冰涼的手握在掌心,“甯甯,告訴我,你夢到什麼了?”
“星闌,她回來了,就在樓下。”
“别怕,甯甯,别怕。”遲烨傾身吻了吻他的額頭,“那隻是夢。”
甯清遠慘白着臉,沒有說話。
遲烨揉了揉他的頭發,“那我去看看,你等我一會兒,好嗎?”
遲烨起身下床,推開卧室門,外面一片亮堂,暖黃的燈光立刻湧了進來——按照遲家過年的傳統,除夕夜的燈徹夜不熄。
“烨烨?”甯清遠看着他離開,心裡有些慌,赤腳追到樓梯口,看見遲烨站在客廳中央。
“沒有人。”遲烨轉過身朝他張開雙臂,“甯甯過來。”
甯清遠踉跄着撲過來,遲烨穩穩接住他,将他抱起來,像抱小孩似的托着,“沒事的,沒事。”
“星闌現在在瑞士,和姥姥姥爺一起,還有專業的醫護團隊陪着。”
遲烨走去拿起一盒牛奶塞給甯清遠,抱着他進廚房,“要不要喝點熱牛奶?”
甯清遠輕輕“嗯”了一聲,但挂在遲烨身上絲毫沒有下來的意思。
遲烨忍不住輕笑,就這樣帶着身上這個“小挂件”,打開牛奶盒,把牛奶倒進玻璃杯裡,放微波爐加熱。
“叮”的一聲,微波爐停止了運轉。
遲烨取出溫熱的牛奶,剛好是可以入口的溫度,“甯甯,你的熱牛奶好了。”
甯清遠慢吞吞地湊過去,就着遲烨的手抿了一口。奶香在唇齒間彌漫開來,他緊繃的神經終于一點點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