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雪壓枝頭。
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顧衿在職業習慣的作用下早早醒來。
睜眼時不是泛着消毒水味的大床,而是一張雕花軟塌。
顧衿稍稍動了動身子,小臂一陣酸麻。
他微微側頭,陸懷歸不知何時已經枕上他的小臂,在他懷中睡得正酣,自己的一隻手還搭在陸懷歸瘦弱的腰處。
顧衿的身子僵了僵,緩緩收回手,輕輕抽出了手臂,護着陸懷歸的腦袋放回軟枕上。
立在一側的春庭聽到動靜,掀簾喚道,“殿下可是要更衣?”
顧衿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春庭立馬會意,拿着衣服退了出去。
出了簾帳,春庭将衣服搭在顧衿肩上。
“殿下這麼早,可是去上朝?”
上朝?
記憶中,原主上朝的次數屈指可數,一年裡隻上過四五次,還次次都是因為那門婚事。
而按照這裡的慣例,皇子需四日一朝,而太子需三日一朝。
原主,應該許久沒去了。
顧衿輕輕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春庭給顧衿扣好朝服,眼睛卻不住地往紗帳裡瞟。
顧衿将人包裹得嚴嚴實實,春庭愣是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但見今早兩人狎昵親密的模樣,想來兩人是成了。
倏地,春庭感到脖間一涼。
春庭顫巍巍擡頭,顧衿一襲鴉青色朝服,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顧衿:“好看嗎?”
春庭連忙收回視線,不敢打量。
“殿下,”春庭将一個冊子呈給顧衿,“已經按您吩咐整理好了。”
顧衿點頭,翻開那個冊子,不僅有朝臣畫像,也有姓名和家世背景介紹。
“您如今失了憶,可萬不能錯認。”
顧衿合上冊子,目光落在側躺着的人身上。
“殿下,要将太子妃叫起來服侍您嗎?”
太子妃?
顧衿眉頭皺了皺。
“不必,”顧衿擺手,“讓他多歇會兒。還有,喚他小侯爺便好。”
見春庭神色為難,顧衿便道,“都是男子,便少些規矩吧。”
待顧衿出門離去,室内便安靜了下來。
陸懷歸側躺着,烏黑的眼眸卻是睜着的。
從顧衿挪動他的腦袋開始,他就醒了,把顧衿和侍女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太子,原來是失憶了麼?
可他怎麼記得,太子被人推下落水後,隻是發燒發熱了幾天,并無失憶的情況。
更何況,失憶不會讓人性情大變。
陸懷歸翻了個身,又緩緩阖上眼。
有趣,看來這個太子身上,還藏着不少秘密。
*
陸懷歸是被一陣吵鬧聲驚醒的,那聲音中混雜着惡毒的辱罵和痛哭。
他不耐睜眼,身側之人早已離去,隻有錦被尚有餘溫。
立在一側的侍女見狀,忙上前侍候。
陸懷歸乖順地張開手臂,問道:“外面怎麼了?”
侍女給他扣好衣服的扣子,“是紫衣公子。”
“他來做什麼?”
“聽說太子殿下遣散了後院男寵,他來,自然是要讨個說法的。”
陸懷歸垂眸:“遣散後院?”
侍女給他束起頭發:“殿下昨天就下令遣散後院了,雖然有的人不願意,但在太子殿下的威逼利誘下也都同意了,隻是還有些冥頑不化的,賴着不肯走。”
遣散後院嗎?
陸懷歸理了理衣服,擡腳推門,侍女緊随其後。
他倒要看看,太子要搞什麼花樣。
*
“你們别攔着我。”
紫衣眼角挂着淚,擡手撥開攔着他的小厮:“就讓紫衣去了吧。”
衆小厮們七手八腳地攔下人,有人勸道:“公子,公子有話好說啊。您有什麼難處,待殿下回來,我們轉達便是。”
紫衣悲戚道:“殿下都要遣散我們了,我們找誰說理去啊。”
後面跟着的花花綠綠的男寵也一起附和道:“是啊是啊,今日太子殿下若是不出來,我們就賴這兒不肯走了。”
倏然,朱紅色的雕花木門被人打開。
紫衣見狀,更是不顧衆人阻攔,悶頭朝門柱撞去。
衆男寵又把人攔下,一副情深義重的樣子。
有人裝模作樣地抹眼淚:“紫衣公子,萬萬使不得呀,殿下若是知道,該有多傷心。”
陸懷歸靠在門前,冷笑着看他們飙戲。
“放開他。”
孩童稚嫩的聲音回蕩在院中,衆人循聲看去,連要撞柱的紫衣也停下動作。
回廊下,陸懷歸披着晴藍大氅,雙手抱臂,倚在門邊,好整以暇地看戲。
“讓他撞,撞死算我的。”
“小侯爺,這……”
一邊是得了寵的新歡,一邊是失了寵的舊愛。小厮們左右為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紫衣攥緊拳頭,猛地擺脫男寵們的束縛,理了理衣衫處被人拉扯的褶皺。
“撞啊,棺材都給你備好了,怎麼不繼續了?”
紫衣冷哼一聲,擦掉臉上的淚,擡腳走向陸懷歸。
陸懷歸不閃不避,靠在門邊等着紫衣靠近。
紫衣擡手,兩指捏着陸懷歸的下颌。
陸懷歸随着動作被迫仰視着他,烏黑的瞳孔中再也沒有了紫衣習以為常的順從,有的是再也掩不住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