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院中瑩白一片。
偏房的門緩緩稀開一條縫,一隻腳先在地上探了探,接着是半個身子鑽進去,如貓般靈活竄進屋内。
陸懷歸輕手輕腳地阖上門,将身上的鬥篷脫了,搭在臂彎。
就在他貓腰往裡間時,一道冷肅的聲音蓦然自他耳畔乍響。
“去哪兒了?”
陸懷歸身軀微僵,頓住腳轉頭。
梨花木椅上似乎坐着個人,身形颀長,面容模糊,他坐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整張臉都隐在黑暗裡,看不清神色。
“去解手了。”陸懷歸輕聲道。
“解手需要兩個時辰?”
陸懷歸一哽,低頭沉默不語。
失算了,他沒料到這種時候,顧衿還會來偏院尋他。
他緘默,顧衿也不語,氣氛頓時凝滞。
“說話。”顧衿的聲音冰冷至極,喚他名字時卻又放緩了聲線,“陸懷歸。”
陸懷歸垂眸,眸光暗了暗,“我,我睡不着,所以出去……”
他話還未說完,顧衿就已經騰地起身,從黑暗裡向他走來。
月光落在了那張冷淡的面容上,此時正眉心緊蹙,神色郁沉,仿佛下一瞬就要爆發。
“你……”
顧衿擡起手,陸懷歸下意識地閉眼。
可他久久,都沒等來扇在臉上的巴掌。
他聽到頭頂傳來一聲歎息,很輕又很無奈。
那隻手落在他肩膀,将他肩頭沾染的零星雪粒拂去。
“罷了,回來就好。”
陸懷歸怔忪片刻,緩緩睜開眼,隻見搭在肩頭的那隻手在抖。
身體也是,在很小幅度地發顫。
倒不像是在生氣,而是罹患某種病症。
陸懷歸伸手,掌心覆在了顧衿玉白的手背,摩挲了一下,如同一個做錯事後,小心翼翼讨好的孩子。
顧衿神色僵了僵,正欲将手抽回,卻被攥得更緊。
陸懷歸的手很涼,在外多是受了凍,覆上他手背時有些酥癢,他微微蜷了蜷手指,面色不虞。
“對不起,下次不會了。”陸懷歸擡眸看他,黑白分明的眼中似乎蒙了層薄霧,鼻尖也通紅,看起來頗為可憐,“您可以懲罰我的。”
顧衿嗯一聲,手被松開後,便負手往裡間行去。
陸懷歸低頭,跟在顧衿身後。
裡間熏了炭火,暖烘烘的,陸懷歸手腳冰涼,甫一進去便感到一陣暖意,消融了身上的寒意。
“過來。”
陸懷歸便乖乖走近,在離顧衿約莫一尺處停下。
“手伸出來。”顧衿淡聲道。
陸懷歸猶豫片刻,還是伸出手,平舉到頭頂,熟練地往下跪。
“起來。”顧衿蹙眉将他拉起來,“沒讓你跪着。”
陸懷歸擡起頭,不解又茫然。
直到手裡被塞了一個手爐,淡淡暖着掌心,他才堪堪地回神。
鳴柳這時候掀簾,探進來半個腦袋,她輕聲問道:“殿下,這飯菜還要再熱一回麼?”
陸懷歸微怔,緩緩轉頭,目光落在那張漆着紅木的桌上。
上面擺着許多個盛菜的瓷盤,似乎已經冷了。
燭火幽微,瓷盤邊沿泛起一圈光澤。
顧衿似乎,等了他許久?
陸懷歸垂下眼簾,複又轉頭去看顧衿。
顧衿坐在榻側,擡指捏着眉心,隻是指骨還在隐隐發顫。
他烏發未束,長長披散下來,半邊臉被燭光罩着,眸色沉郁。
“殿下。”
“嗯。”顧衿放下手,嗓音冷淡,“怎麼了?”
“我餓了,”他小聲開口,“我們用膳吧。”
顧衿沒看他,喉間輕嗯一聲後,讓鳴柳下去重熱了一遍再端上來。
兩人沉默着吃過這頓飯,誰都沒再說話。
陸懷歸一邊埋頭吃菜,一邊在心裡盤算。
顧衿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
總不會是擔心他吧?
大半夜來尋他,他實在找不到别的理由。
他低着頭,餘光瞥向坐在身側的顧衿。
顧衿面容冷淡,燭火明滅間,他眉宇輕皺,夾起一塊肉來,放到了陸懷歸碗裡。
陸懷歸怔了片刻後,擡起頭,“殿下,我……”
“不喜歡?”
“您從前都不許我吃的。”
“為什麼?”
陸懷歸抿唇,小心翼翼地将那塊肉送到嘴裡咀嚼,含糊不清道:“因為紫衣說,說餓着肚子才能侍奉好恩客。”
周遭頓時陷入冷寂,顧衿攥緊了手裡的筷子,神色驟然冷下來。
這些人,到底給這孩子灌輸了什麼東西?
明明年紀還這樣小,卻要學勾欄把式來讨生活。
鳴柳進來換菜時,驚呼了一聲,“殿下,您的手!”
顧衿垂眸,木筷不知何時被折斷,木刺紮進掌心裡,血珠涓滴淌落。
他卻像感覺不到疼,盯着掌心裡的血厭煩蹙眉。
陸懷歸瞧着鳴柳給人包紮,眼眸晦暗不明。
*
之後的那幾天裡,顧衿都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