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歸自顧衿懷中擡起頭,他隻望見那雙淡漠的眼睛。
那是太子不會有,顧衿才會有的眼睛,淡薄無情,剔透澄澈。
“可還記得射箭的第一步麼?”顧衿微微側頭,掌心包裹住他的手,将箭矢先是對準了謝淮南的眉心,又上移至頭頂的發冠。
顧衿溫熱的鼻息落在他頸側,有些酥癢。
“對準目标,然後挽弓,松手。”
随着顧衿的話音落下,箭矢便咻一聲飛出去。
箭矢帶起一陣風,拂開陸懷歸臉側的發絲。
那箭矢直直射向謝淮南頭頂的發冠,發出清脆的铮鳴聲。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顧衿握住陸懷歸挽弓的手,緩緩放下來,“重要的是,來而不往,非禮也。記着了?”
陸懷歸仰起臉,輕輕颔首,“嗯,記着了。”
衆人更是愕然。
誰說他們夫妻不睦來着。
他們都快貼到一起親嘴了。
果然謠言都是假的。
謝淮南被吓得腿軟,差點都要站不穩。
那箭若是偏了一寸,射向的便是他的腦袋。
侍從來給他松綁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快跪下去。
還好被侍從眼疾手快地扶起來,“世子殿下,您沒事吧?”
謝淮南神色複雜地看向陸懷歸,又瞪了那侍從一眼,“你看我像個沒事的?這不是廢話!還不快将本世子扶起來?”
侍從忙應聲,正要把人扶起時,卻見熙公公從不遠處走來。
熙公公甩了甩拂塵,瞥了謝淮南一眼,又看了看顧衿和陸懷歸。
“幾位可是讓咱家好找。”熙公公道,“大選快要開始了,快些随咱家走罷。”
*
幾人随熙公公從林間往後山行去。
這後山除去有帝王行宮外,中央還擺着一個大型祭壇。
陸懷歸環顧四周,兩側都有重兵把守,出逃絕非易事。
甫一進殿,一股刺鼻的氣味湧來。
皇帝并未現身,而是被一方屏風遮着,隐約能瞧出人影來。
熙公公上前,躬身道:“陛下,人都到齊了。”
屏風裡的人低頭咳嗽幾聲,又擺擺手道:“那便開始罷。”
熙公公便颔首,擡手喚了一人進來。
來人是一個頗具仙風道骨的老道士,身着天師道袍,頭戴禦賜烏帽,款款向衆人走來。
隻見那老道士合眼閉目,将符箓燒成灰,抛入盞中一攪。
他口中更是念念有詞,什麼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衆人神色凝重,緊盯着那老道的動作。
明日便是祭典,今夜必須選出一個祭品。
不管那祭品是什麼身份。
須臾,那老道士便睜開眼,将符水朝四周一灑,随後擡指,指向某個方向。
“天命之人,便是……汝陽王府的小世子。”
陸懷歸一驚,隻見那道士指向的方向,正是謝淮南站的位置。
衆人的目光也紛紛往謝淮南身上瞥去。
汝陽王瞳孔驟縮,驚駭道:“我兒怎會……你這妖道,莫要胡言亂語。”
“錯不了,”道士撫了撫胡須,目光深遠地看向謝淮南,“此子陰年陰月陰時出生,正是天命之人。”
謝淮南身軀僵了僵,久久都未回過神。
汝陽王怒道:“你這道士,滿口胡言,我兒怎會是……”
屏風裡又傳來咳嗽聲,“就按道長說得辦罷,朕乏了。”
熙公公立時召來幾名侍衛,将謝淮南按住。
“小世子,請吧。”熙公公道。
不等謝淮南反應過來,他便已經被壓着胳膊,帶了下去。
陸懷歸凝眸望向謝淮南被帶走的身影,垂在身側的手倏地攥緊。
一股不詳的預感蓦然自心頭升起。
前世他并未來過冬獵,也不知曉這其中發生了什麼。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謝淮南這樣下去,必死無疑。
大選結束,衆人紛紛散去。
陸懷歸随着顧衿一同走出,無意間他擡起頭,洶湧人潮間,他望見周澄的側臉。
對方依舊笑得溫和從容,擡手拍了拍汝陽王的肩膀,輕聲安撫:“莫要傷心,能為陛下安康祈福,那也是小世子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那張臉一半露在陽光下,一半陷在陰影裡。
明暗交雜間,周澄忽地轉過頭,對着陸懷歸笑了一下。
陸懷歸頓住腳,抓住顧衿的衣袖,往人身後藏。
顧衿以為他是受了驚,伸出手又牽住他。
溫熱的掌心傳過來絲絲暖意,似是要将他心底的不安與驚惶消融。
“殿下。”陸懷歸輕聲開口。
“嗯,怎麼了?”
“選出天命之人,真的能讓陛下好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