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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衿沉默片刻,望着遠去的人群,沒有應聲。
他握緊了陸懷歸的手,繼續往前走。
日暮西沉,餘晖傾灑在石階,将兩人的身影拉長。
他們走了許久,直到走出後山,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晖散盡。
“殿下,”陸懷歸又開口問道,“那獻祭的人,最後都會死嗎?”
顧衿頓住腳,轉頭看他。
陸懷歸也仰起臉和他對視,眼睫很輕地顫了一下,“會嗎?”
顧衿垂下眼,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陸懷歸的手心裡都是冷汗,指骨隐隐泛着白。
他大抵是在害怕,害怕自己會成為下一個祭品。
顧衿擡起另一隻手,指腹輕撫過陸懷歸臉側的那一道劃痕。
“汝陽王之子那般待你,你又為何要擔憂他的性命?”
陸懷歸一怔,擡手握住顧衿的指尖,輕聲道:“他是我的朋友啊。”
“朋友?”想起謝淮南要用箭射陸懷歸的場景,顧衿蹙眉,“是朋友他那般對你?”
陸懷歸不作聲了,許久才道:“但從前他不是這般。”
從前的謝淮南,同他親如手足。
兩人年歲也隻差幾個月,謝淮南卻偏要做陸懷歸的大哥,處處維護,事事以他為先。
倘若沒有那場變故,倘若将軍府未曾蒙難。
他們依舊是一對縱馬遊街的好友。
陸懷歸見顧衿久久不語,便松了手,“好,我知曉了。”
被獻祭之人,不可能會活着。
難怪上一世,汝陽王派來援軍後,對謝淮南的事閉口不提。
原來是已經在這個時候死了。
要救謝淮南,除非再找一個年歲相仿的替代。
但眼下時間緊,根本不能在短時間裡找到。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來到供王公貴族們休憩的小院中。
春庭早已在一側候着,見兩人回來,忙上前道:“太子殿下,小侯爺。”
顧衿微微颔首,松開陸懷歸的手,推開房門。
這兒的陳設簡單,但也一應俱全。
他讓春庭取出金瘡藥來,接過後把門外的陸懷歸叫進來,給人臉上那道劃痕上藥。
顧衿擡指捏着陸懷歸的下颌,陸懷歸微微側過臉去,露出那道劃痕來。
陸懷歸的眼睛又很輕地眨了一下。
他眼簾下垂,薄唇緊抿,心事重重的模樣。
“陸懷歸。”
陸懷歸聞言,擡起頭看向坐在榻沿的顧衿。
“殿下,我沒……”
他的臉猝然又被捧起來,怔怔對上顧衿淡漠的眼睛。
像是那一次浴池中的對視,猝不及防,卻又坦然赤誠。
“擡起頭,看着我。”
顧衿緊緊盯着陸懷歸的臉,一字一頓道,“會沒事的,你别怕。”
陸懷歸的心口仿佛被什麼東西填滿,沉甸甸的。
上一世,上一世他受過那麼多屈辱,背叛,所有不能忍的,他都隐忍下來,所有背叛他的,他都讓他們不得好死。
可是,好像從來沒有人站在他這邊,也不會有人對他講:“會沒事的,别怕。”
他抿抿唇,蓦地伸出手來,環住了顧衿的脖頸。
顧衿的身軀僵直一瞬,又松弛下來,生疏擡手,輕拍他的後背。
陸懷歸的下颌抵着顧衿的肩膀輕蹭,像是在汲取安全感,顧衿便又收緊手臂,抱緊他。
“我不會讓你有事,”顧衿輕聲安撫他,“活人祭也會終止。”
活人祭祀,這是皇家百年來為皇帝祈福的手段。
百試百靈。
終止祭祀無異于挑戰天威,藐視皇權,根本無人敢反抗。
陸懷歸張了張唇,正要開口,門外卻傳來春庭的通傳聲:“太子殿下,熙公公來了,說讓您去行宮一趟。”
顧衿聞言,先是應了春庭一聲“知道了”,又安撫了陸懷歸一會兒,才起身走出門外。
陸懷歸看着顧衿的背影,又垂眼凝視自己的手,掌心裡,似乎還殘留着那人的溫度。
他顫了顫手指,眸光晦暗。
門被阖上,他聽見顧衿和熙公公的聲音越來越遠。
“發生了何事?”
“陛下的風寒似是越嚴重了,祭典還是該盡快舉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