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衿松了松力道,指骨卻還在顫,許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
陸懷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瞳裡倒映着他冷沉的面容。
看着這樣的陸懷歸,他又什麼話都講不出來。
空氣安靜了許久,顧衿松了手。
“你回去吧。”他轉過身,不再看陸懷歸,指骨攥進掌心裡,語氣又如往常般平靜,“是我失态,抱歉。”
陸懷歸一頓,悶聲說了句好後,掩門出去了。
聽到門阖上的聲響,顧衿才松開了僵硬發顫的指骨,緩緩垂落在身側。
*
深夜,春庭來給陸懷歸送晚膳。
陸懷歸低垂着眉眼,手肘擱在案幾上,悶悶不樂。
春庭将瓷盤一一擺好,柔聲問他:“小侯爺,這是怎麼了?”
陸懷歸搖搖頭,“沒什麼。”
“和殿下吵架了?”
陸懷歸怔忪片刻,把手肘從案幾上放下來,看着她,“春庭姐姐怎麼知道?”
“你昨晚失蹤了一夜,”春庭輕歎一口氣,“殿下他便和奴婢一起尋了你一夜,他從行宮回來時已是酉時,精神不大好,聽到你失蹤的消息,整個人都快急瘋了,後來他找到汝陽王,逼問你的下落。還說……”
“說什麼?”陸懷歸問道。
“說‘你的孩子命不該絕,我的妻子就該去送死嗎’這種話。然後殿下又去向陛下請旨,這才将你救回來。”
陸懷歸身軀微僵,渾身血液都似凝固住。
天下哪裡有那麼巧合的事,皇帝怎會在那麼巧的時機出面解決此事。
原來不是天助,而是人助。
“請旨?”他喃喃道,“殿下他為了我……請旨?”
按本朝律法,凡是向皇帝請旨者,要先受笞刑五十,以示君威。
常人往往無法忍受,三十下便連連讨饒,但顧衿卻一聲不吭地受着。
更況且,看白日裡皇帝那神色,想來是顧衿治好了對方的病症,皇帝才得以松口。
這隻是為了救他。
隻是為了……他?
陸懷歸的唇微微翕張着,一時失語。
春庭又繼續說道:“殿下他啊,也不是在生小侯爺的氣,他隻是擔心你。雖然他嘴上不說,但心裡很自責沒有保護好你。”
陸懷歸的心口,倏然被什麼刺了一下。
悶悶地疼。
夜半時分,陸懷歸來到了顧衿休憩的房門前。
裡頭的油燈還亮着,紙窗上,倒映着翻閱文書的人影,影影綽綽。
他擡起手,輕叩門扉,“殿下,你睡了嗎?”
門裡的人沒應聲,翻書的動作卻停下,像是在等他離去。
陸懷歸抿抿唇,擡手推開了門。
他擡起頭來,望向端坐在案幾前的顧衿,又輕輕地喚了一聲:“殿下。”
顧衿隻着一件中衣,肩頭随意披了件外袍,聽見陸懷歸喊他,也沒什麼反應。
書頁蓦地被陰影籠罩,手中的文書被抽走,顧衿一頓。
他緩緩擡眸,與陸懷歸對視。
“怎麼?”
顧衿淡聲開口,語氣似乎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陸懷歸垂眼,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瞧着他。
顧衿的額前還覆着細密的汗珠,像是被噩夢驚醒後無法入睡,也像是被後背的傷口疼醒,才翻文書轉移注意力。
須臾後,陸懷歸緩緩開口:“殿下,我想和你一起睡。”
“為何?”
“我怕黑。”
“你在府中不會。”
被顧衿無情拆穿,陸懷歸便又垂下頭,手指絞着衣角,很是委屈巴巴地說:“可,可我現在很怕。”
“……”
顧衿便拿他沒辦法。
夜裡睡覺時,顧衿便讓人睡在裡側,自己睡外側守着。
許是這床榻太小,陸懷歸總是往他懷裡拱,雙手纏着他的腰不放。
他無情地将陸懷歸那兩隻手放下去,轉身背對着人。
陸懷歸又不依不饒地從後面環住他的腰,臉頰抵着他的後頸輕蹭,很是依賴和眷戀。
顧衿身軀一僵,轉過身,“你……睡不睡?”
陸懷歸唔了一聲,無辜眨眼,“睡的,要殿下抱着才可以。”
顧衿看了他半晌,最後伸手,把人擁到了懷裡。
“殿下。”陸懷歸枕着顧衿的臂膀,手指輕輕摩挲他的後脊,很輕地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
顧衿的傷在後背,被陸懷歸的指腹摩挲過時,身軀微微發顫。
他閉着眼睛,把人往懷裡摟了摟,沒有回答,隻說:“睡吧,明日還要早起。”
懷中多了人,噩夢便不會再侵襲。
他太累,不多時便睡去,清淺呼吸掃在陸懷歸的脖頸。
陸懷歸凝視着顧衿的睡顔,眸光微暗。
他微微仰頭,唇瓣輕觸顧衿的額頭。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