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顧衿沉默的時間更長,久久都沒應他。
也許是會的,陸懷歸想,他不過失蹤了一夜,顧衿便幾近崩潰。
若他一聲不響地離開,顧衿一定會生氣,一定會想方設法找到他,然後把他關起來。
就像前世那樣。
“想去哪裡都是你的自由,我不會幹涉你。”顧衿道。
陸懷歸一怔,擡起頭,有些茫然和疑惑地看着顧衿。
顧衿面容平靜,他把手抽出,将陸懷歸的腿輕輕放下去,“隻要你别受傷就好。”
陸懷歸張了張唇,“可是,我是殿下的。”
他想起前世,他好不容易從太子府中逃出,卻又不幸被府中的下人逮回。
太子命人打斷他的腿,拔掉他的指甲,一腳踩在他的腕骨,聲音冷得瘆人,“你是本太子的狗,這輩子隻能依附本太子生存,本太子讓你生你才能生,讓你死你就必須得死。”
那時候的陸懷歸奄奄一息,卻張口咬住了太子的腿。
他曾發誓,要讓這個主宰他生死的人,不得好死。
太子那張兇神惡煞的臉,漸漸與面前的人重合。
一樣,卻又不一樣。
“你不是我的所有物。”顧衿輕歎一口氣,“所以你想去哪裡都……”
腰倏地被抱住。
顧衿身軀微僵。
像是今天早上那般,陸懷歸的雙手緊環他的腰,臉垂着,看不清表情。
陸懷歸抱得很緊,他無法掙紮開。
于是就這樣任由着,擡手輕撫陸懷歸的後背。
直到馬車停在府門前,春庭喚道:“殿下,我們到了。”
陸懷歸才終于舍得松手,和顧衿一起下了馬車。
*
在正廳用過膳後,陸懷歸推開了偏院的門。
鳴柳不在,但院中打掃得幹淨,纖塵不染。
屋頭的門開着,桌上擺着茶水,桌旁坐着人。
陸懷歸擡腳踏進門,那人便起身拱手,恭敬道:“小侯爺,您回來了。”
此人正是前幾日,周澄派來的内應,也是那教習先生。
“我們的計劃還照舊麼?”對方斟了盞熱茶,遞給陸懷歸。
陸懷歸微微颔首,并未接那茶水,“嗯,照舊,宮宴開始後,便等我暗示。”
那人眼中閃過一抹精光,輕笑道:“鳴柳姑娘沏的茶,小侯爺不嘗嘗麼?”
陸懷歸聞言,緩緩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盯着對方,直把人看得心裡發毛。
“哦,是麼,”陸懷歸皮笑肉不笑,将那茶水端起來,抵到唇沿,“既然如此,那我可得好好嘗一嘗了。”
見陸懷歸将茶水飲下,那人才道:“小侯爺如今以為,太子殿下如何?”
“如何?”陸懷歸“啪”地放下茶盞,輕嗤一聲,“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他在這府中對我百般羞辱,我恨不得趕緊離開這裡,然後再将他碎屍萬段。”
若是前世,他确實會如此,将太子曾帶給他的折磨悉數報複回來。
也定要讓太子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眼中滿是偏執狠絕,半晌又勾唇,“周大人會幫我的,對嗎?”
“這是自然。”内應道,“屆時我會禀告給周大人,助小侯爺假死後,逃出生天。”
說罷,那人便站起身,對陸懷歸又拱手道:“既如此,我便回去複命,祝小侯爺得償所願,早日報仇雪恨。”
陸懷歸微微颔首,目送内應離去。
内應走後不久,鳴柳就從外面回來,滿頭大汗。
“阿歸,回來啦。”
“嗯。”陸懷歸應一聲,目光落在那茶壺上,裡面的茶沫漂浮不定。
鳴柳走過去,以為是陸懷歸泡的茶,“這茶是阿歸泡的?”
“你泡的。”
明柳啊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阿歸莫要打趣了,奴婢連茶葉都分不清,更别說是泡茶。”
她有些渴,斟了盞茶便要喝。
陸懷歸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别喝,有毒。”陸懷歸沉聲道。
鳴柳瞪圓了眼睛,手一抖,那茶盞便咣啷一聲墜地。
“這、這怎麼會?”
“怎麼不會?”陸懷歸盯着地上破碎的瓷片,眼底晦暗不明。
“那這茶水,奴婢倒了吧。”鳴柳還心有餘悸,“留在這兒也是霍霍人。”
陸懷歸搖搖頭,“送去給謝淮南,讓他幫忙調查這裡面的殘渣。”
鳴柳立時便地上的殘渣與桌上的茶壺收好,轉身去汝陽王府。
陸懷歸屈指,在木桌上輕叩。
他又隐約地回憶起前世的事,他在忍無可忍之下,将太子手刃,順利逃出去後,周澄幫他處理了太子的後事。
那時候周澄的表情是怎樣的呢?
依舊是溫和笑着的,但那笑容陰冷,帶着掩飾不住的、對于唾手可得之物的瘋狂。
周澄的目标并不是幫他,而是想借他的手,除掉太子。
陸懷歸擡起袖袍,方才的茶水濺落,在上面暈開水痕。
連帶着把紋鶴大氅也沾濕一小片。
陸懷歸眼睫輕垂,盯着那片痕迹看了許久。
他擡指摩挲大氅上的痕迹,輕啧一聲。
“髒了。”
這大氅,還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