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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佳節,正逢宮宴。
陸懷歸由顧衿穩穩牽着手,走進席間落座。
他一開始是在冰涼的磚石上跪着的,因着他是太子妃,應當侍奉在夫君身側,給夫君斟酒。
他自個兒不覺得有什麼,倒是顧衿又蹙起眉。
伸手将他扶起,讓鳴柳取軟墊過來。
陸懷歸一頓,小聲道:“殿下,這不合規制。”
顧衿沒說話,接過鳴柳遞來的軟墊,鋪在磚石上,讓人坐下。
“我不喝酒,坐着罷。”顧衿道,“這磚石冷,回去會腿疼。”
“可是……”
“好好坐着。”
陸懷歸抿抿唇,也拗不過顧衿,最終還是盤腿坐在了軟墊上。
膝彎處尖銳的疼緩解許多。
離宮宴開始還有一段時間,他安靜地坐在顧衿身側,餘光卻打量起四周的來人。
有些人,他在冬獵上見過,有一些卻并不熟悉。
除去朝廷命官,皇室宗親外,還有幾個異國使臣。
周澄被一群官員圍着,坐在一側的角落裡,幽微的眸光與陸懷歸相對視後,便又不動聲色收回。
手心蓦地多了一個物件,有些微涼。
陸懷歸垂眼,躺在掌心裡的,是一串銅錢,由紅線纏繞。
他拎起來就叮當響,聲音清脆。
“殿下,”陸懷歸有些怔然,“這是……給我的?
顧衿輕輕嗯一聲,呷一口水後開口,“壓歲錢。”
“新的一年,希望你無病無災,平安順遂。”
顧衿很少說這類祝福的話,說出口自己都覺得别扭。
他也很少過除夕,往往這時候他會在醫院加班,一直到後半夜才回家,一個人吃速凍餃子,這就算過年。
今年倒難得,和陸懷歸一起過。
陸懷歸怔怔瞧着那串銅錢,有些愣神。
自父母離世後,他好像就再也沒收到過這東西了。
他一面在心裡想自己又不是真小孩,一面又覺得心口酸澀柔軟,險些要淌出兩行淚。
“嗯,謝謝殿下。”陸懷歸彎了彎唇,淺淺地笑,“也祝殿下萬事順意。”
顧衿一怔,擡手撫了撫陸懷歸的發頂。
這時有異國使臣走過來,向顧衿敬酒。
顧衿便斟滿一杯,回敬對方。
那異國使臣的目光在陸懷歸身上瞧了瞧,見人盤腿坐着,有些好奇道:“太子妃沒來?臣還想一睹太子妃的風采,真是可惜。”
陸懷歸眼眸暗了暗,他擡手也倒了一杯酒,“敬使臣大人。”
使臣愣了片刻,“你是?”
他隻以為陸懷歸是小皇子,畢竟看太子的态度,更像是在對待幼弟。
百般疼愛,卻又不失長兄威嚴。
陸懷歸仰頭咽下酒,伸手扯顧衿的袖袍。
顧衿便側頭看他,“怎麼了?”
陸懷歸微微啟唇,唇沿殘留着酒漬,顧衿正要擡指給他擦去,卻聽陸懷歸輕喚了他一聲。
“夫君。”
顧衿身軀微僵,剛喝下去的酒差點從喉間湧出,惹得他不住咳嗽。
他擡頭看了眼使臣,使臣在訝異了片刻後,連連歉聲道:“原來是太子妃,失禮失禮。”
待那使臣離開後,顧衿沉吟片刻,“以後你,喚我兄長便是。”
“為何?”陸懷歸很是無辜地問道,“我們難道不是夫妻麼?”
“……你若想喚,那便喚吧。”
“哦,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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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那酒性太烈,陸懷歸隻喝下一杯後,便雙頰酡紅。
倒是顧衿,依舊面色平淡,一如往常。
人還沒有來齊,陸懷歸便對顧衿說:“殿下,我想去外面醒酒。”
顧衿微微颔首,“嗯,去吧,别走太遠。”
陸懷歸便起身,走出殿門後,又身形一閃,拐進禦花園。
這兒很是空寂,隻有幾簇煙花寂寞地在夜空綻開。
陸懷歸緩緩蹲下來,自懷中摸出幾張黃紙點燃。
他的父母當初喪生火海,連骨灰都未曾留下。
那場大火,将鎮遠侯府燒得一幹二淨。
衣冠冢更沒法立。
熊熊火光照在他臉上,也躍進他烏沉的眸中。
“阿娘阿父,孩兒不孝,”陸懷歸輕聲呢喃,眼眸瞬間又暗下來,“至今未能給您二位沉冤昭雪。”
他跪下來,對着那火光磕了兩個響頭後起身。
不遠處響起一陣鼓掌聲。
“懷歸賢侄的孝心,可真是天地可鑒啊。”
陸懷歸冷呵一聲,“周大人,一切可都準備妥當了?”
“這是當然,”周澄笑道,“那懷歸賢侄呢,也可準備好了?”
陸懷歸沉默,垂在身側的指骨一點點攏緊。
若是計劃成功,今夜過後,他便與顧衿不複相見。
“嗯,準備好了。”他說,“還望周大人能說到做到。”
周澄颔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陸懷歸後,便轉身,隐沒在黑暗中。
陸懷歸垂眼,正要再從懷中摸出黃紙時,卻掏出了那串銅錢。
被紅線串着,打結處卻很松散,陸懷歸将那紅線重新挽了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