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放晴的天空,在營地大火的後半夜下起了大雨。
大雨來得突然,猶如瓢潑一般下了三個時辰,澆滅了人力不能抗衡的烈火,阻止了營地的火勢蔓延到整個山林,也阻止了官兵探查到雲疏雨的足迹。
整片山脈雨聲嘩嘩,雨絲如網。
葉栩生打濕了衣裳,卻沒來得及換。
此刻的他剛背着雲疏雨來到一個山洞中。
山洞好似有人常住,裡面不僅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張木闆床。
他将雲疏雨放在木闆床上,輕觸她的額頭,這才發現她發起了高燒。
她的衣裳也已濕透,頭發被雨水打濕,一條一條地沾到了臉上。
葉栩生拿了幹淨的帕子,沾了水,擰幹,疊得整整齊齊地貼在她的額頭上,又拿出另一塊濕潤的,一點一點,輕輕柔柔地擦去她臉上的血污。
她的臉燒得很紅,就像山裡熟透的果子。
不為她換掉衣服的話,恐怕會加重她的病情。
這裡也找不到旁的人。
人命關天,事急從權。葉栩生沒有糾結很多,很是自來熟地在木頭櫃子裡拿出一套幹淨整潔的男裝,閉着眼睛給她換上。
好長一段時間下來,總算安頓好了雲疏雨。
葉栩生自己也換了一身衣服。等他再來查看雲疏雨的情況時,發現雲疏雨睡得極不安穩。
她一會兒咬緊牙關,一會兒又突然驚醒,倏地睜開眼睛,又倏地閉上。她的雙手總是突然爆起抓東西,胡亂地在空中揮舞。
葉栩生也總是溫溫柔柔地,小心翼翼地安撫她,把她的手放回去。
她的手現在不僅腫,還磨破了皮,上面纏了兩圈白色的布條。她一抓人,白色的布條上就會出現血迹。
她的胳膊也是腫的,紅紅的,緊繃繃的。
她的腿被箭貫穿,好在沒有傷到筋骨,慢慢地可以好起來。
隻有親自照顧她才知道她傷得有多狠多重。她的身上除了紅腫的雙臂雙手,被箭貫穿的小腿,還有大大小小,幾十道刀傷。
哪有什麼輕松地憑一人之力斬殺百位藤甲兵的事情?隻不過是小姑娘強撐着傷痕累累的身體,抱着必死的決心,背水一戰罷了。
葉栩生很難想象,是什麼樣的意志力,可以讓她一直忍着渾身大大小小的傷戰鬥至昏厥的。
他想問她,她不是說死去的人便沒有價值嗎?為什麼要為了王令德拼上性命?
葉栩生重活一世,自诩看透人性所有的陰暗與自私。今日,他卻看不透雲疏雨。
腰上的同心結,手指上的戒指,她還說要為他繡荷包,做衣裳,做一個妻子該做的所有事。
那個在昏黃燈光下繡荷包的小姑娘,手被針紮一下就會變成淚包的小姑娘,今日傷得這樣重卻沒哭。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哪裡來的山精鬼怪嗎?如果是,她是否是從山上的陷阱出來就已經附身在雲疏雨身上了?這個可能性很大。畢竟,雲疏雨的改變就是從陷阱裡走出來開始。
“我再也不傷害你了。”他隻能趁她昏睡着道歉。也許,真正的雲疏雨已經被他的陷阱殺死,所以這個山精鬼怪才能附身在她身上,來到人間?
那山精鬼怪對他的情又是怎麼回事?
“媽媽。”雲疏雨紅唇輕啟,低低地呼喊,打斷了葉栩生的思緒。
洞口樹葉沙沙,水滴滴答,掩蓋了雲疏雨的聲音。葉栩生聽不真切。他側耳細聽,放軟了聲音問:“你說什麼?”
她又喊了聲“哥哥”。
葉栩生這次聽得清清楚楚,耳朵卻有些癢癢的。
“不要!”她倏然坐起身,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好似她的眼睛已離體,洞穿了時空,去了不知何方。
“雲……不,疏……”這個女子名字是什麼?
“不要死!”她忽然死死抱住葉栩生,淚水如珠般滾落下去。
葉栩生條件反射地雙手張開,不敢碰。可小女子哭得實在可憐,又那麼依賴他,他不該抱着安慰一下嗎?
他的手緩緩收回來,略略顫抖地回抱她。
可,他還沒完全抱住她,她便又猛地推開他,惡狠狠地說道:“沒腦子的玩意兒,我打爆你的頭。”說完她就直挺挺地倒回去了,腦袋撞在荞麥殼枕頭上。
葉栩生知道雲疏雨力氣很大,可沒想到那麼大。他竟然被推飛了。推飛也就罷了,他差點摔斷肋骨,一時半會爬不起來。
影一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小主子的未婚妻安靜的躺在木闆床上,而他家小主子一臉生無可戀地躺在水坑裡。
影一不知道小主子有什麼奇怪的癖好,進退兩難,隻得硬着頭皮問道:“主子,退熱的藥采回來了,您……需要我嗎?”
葉栩生擡起胳膊,沒什麼包袱地說道:“扶我一把,順便看看我有沒有傷到骨頭。”
影一是個懂醫的,平日就住在這個山洞裡。
主仆二人忙碌好一陣子,終于熬好藥,給雲疏雨服下。
影一說:“主子,您的身體沒事,就是後腰有點淤青,屬下給您推拿一番就會好了。倒是雲姑娘。雲姑娘的身子本就弱,連日來受苦受累,沒有休息好,加上受了重傷,就算服了藥,也有随時撒手的可能。”
葉栩生心驟然很慌,說道:“無論如何都要讓她活下來。”
影一道:“雲姑娘可能會昏睡好幾日,主子,您看,是不是把莺莺找來伺候?”
葉栩生想自己照顧。可是,他們還沒成親,總有不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