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照顧陽欽松,他在醫院對面租了房子,每天都會自己親手做飯給他吃。
每次問他想吃點什麼的時候,楊森傳都會拿出一個小本本讓他開始點菜。
陽欽松:“要白灼大蝦。”
“好。”
“要雞蛋羹。”陽欽松說。
“好。”楊森傳記下。
“要小米南瓜粥。”陽欽松繼續說。
“好,還要什麼?”楊森傳笑着看他。
陽欽松和他對視,眼睛裡的情緒平靜,語氣真誠:“要平安,要幸福。”
楊森傳的臉色驟然一變。
陽欽松立馬雙手合十抱胸:“嘻嘻,别生氣嘛,開玩笑的啦。”
楊森傳根本笑不出來,他走近一步,一時之間湧上來的委屈的話憋在心口又吐不出來。
他不想讓陽欽松跟着難受,最後他也隻能歎了口氣,擡手在陽欽松臉上掐了掐,語氣惡狠狠道:“屁話那麼多?”
陽欽松昂起下巴,等着楊森傳的那個吻落下來。
楊森傳如了他的願,轉身出門時緊握着門把手不敢放。
“真開玩笑的。”陽欽松說:“你快去,我真要餓死了。”
“知道了。”楊森傳回頭看了他一眼:“要等我。”
待人走了之後,陽欽松才松了一口氣倒回在床上。
這種玩笑他已經演練了好多次,對他來說,其實每一次都是在告别。
楊森傳提着食物回來的時候,陽欽松又進了手術室。
他慌得人都麻了。
挨着牆蹲下去的時候感覺自己手腳冰涼,腦子裡一片空白。
索性又搶救回了一條命,陽欽松從ICU病房又來來回回折騰到普通病房。
楊森傳的心也跟着他來來回回折騰得心碎成一片片。
每次看着陽欽松好像好起來的樣子,他就去把那一片片碎心撿起來,自己粘合,直到下一次碎掉,再粘合……
然而,陽欽松心想,人和人向來是沒有好好告别的機會的。
在拉薩那年是,這次可能也不會例外。
從自己身體每天時好時壞的狀況感受,從醫生護士的欲言又止裡聽,從楊森傳和周邊那些朋友們發紅的眼尾裡看,他自己心裡也挺清楚,他沒剩多少時日了……但他還是決定再努力撐完這個夏天。
這幾天他的狀态還不錯,能自己撐坐起來。而且化療後能吃能喝能睡能醒,還停止輸血了,楊森傳不僅沒開心起來,反而怕得要死。
無數次的血常規,輸不完的血小闆,沒完沒了的化療……醫生怕,楊森傳也怕。
血液科的病人經常會從鬼門關前走一遭,今天好好的,明天說沒就沒了。
看似好像在變好,在恢複,在長免疫力,其實都是回光返照前的假象。
楊森傳不在病房裡的時候,他找護士借了紙和筆,正經且鄭重地想寫一封遺書。
不,寫十封。
魚的記憶隻有七秒,那人的記憶呢?
十年夠不夠?
楊森傳太可憐了,第一次戀愛就戀到一個死人,以後可怎麼辦啊?
本來前任就難忘,還是個死去的前任。
陽欽松開始替他隐隐擔心起來。
公曆八月七号。
剛好能在立秋前一天——夏天的末日寫上第一封信。
對,是信,不能叫遺書。
這顯得太悲壯了。
他叫陽欽松,想輕松結果痛苦了大半輩子,在給人生畫上結尾的時候還是不要給人留下那麼嚴肅的東西,還是得輕松點吧。
所以得叫“信”。
可是寫來寫去,總覺得詞不達意,他往垃圾桶投了三張寫失敗的草稿紙。
事不過三終于要在這件事上打破了,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人和人是沒有好好告别的機會的。
他一直如此悲觀,可現實也如此現實。
窗外的蟬鳴聒噪個不停,他沒來由地想起那個夏天。
那個看起來很長卻又短暫的夏天。
夏天的西瓜和碎冰冰。
夏天的八月炸和楊森傳。
夏天的蒲扇和天台上的那個吻。
陽欽松長睫倏忽一眨,豆大的眼淚就前仆後繼地從眼中流了下來,滑落到他的嘴邊,鹹澀萬分。
紙上的字迹被眼淚暈開,暈成了一片片墨團。
分開的那三年遺憾,遺憾沒能在一起過。
可現在仍舊會遺憾,太遺憾了,遺憾沒活夠,沒能再陪他久一點。
林勁野進來的時候一時錯愕,腳邊是幾個揉成皺巴巴的紙團。
他朝陽欽松立馬看去,看見他臉上的淚水時瞬間慌了一下。
“哥……”陽欽松淚眼婆娑。
“我……好像寫不完了……”
他果真如他所說,在立秋前一天,撐完最後一個夏日。
楊樹林,我們的夏天,徹底結束了。
楊森傳,要快樂。
楊森傳,要平安。
楊森傳,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