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欽松,要等我。
沒來由地心悸後,楊森傳心裡一遍遍念叨着。
他已經跑的很快很快了,卻好像還是遲了一步。
陽欽松死在了民間不吉之稱的絕日——立秋前一天。
屋内一片黑暗,窗簾緊緊地拉着,楊森傳沒開燈。
林勁野進來的時候也沒開燈。
随便往前邁一步就能踢倒一個酒瓶,林勁野不爽地“啧”了一聲:“怎麼沒把你喝死呢?”
楊森傳抱着腿坐在沙發邊那塊地上,對林勁野的聲音也壓根沒反應。
林勁野心裡煩得要命:“我開燈了啊。”
手剛摸上開關,就聽見一絲極其沙啞的聲音:“别開……”
林勁野踢了一腳酒瓶,地上便傳來咕噜咕噜翻滾的聲音。
林勁野朝楊森傳的那個位置走去,在他身旁坐下。
“幾天了?”楊森傳問。
“頭七了哥。”林勁野的胳膊往後撐在沙發座上,一仰頭眼淚又給憋了回去。
“這幾天我總夢到他。”楊森傳說:“他說下去的路好黑,他好害怕……”
“我想下去陪他……”
林勁野皺着眉,喉嚨哽咽着:“你振作點。”
“那天我沒趕上是不是?”楊森傳問。
“趕上了。”林勁野說。
楊森傳似乎是輕笑了一聲:“真的嗎?别騙我……”
“沒騙你。”
“我真的見到他最後一眼了嗎?”
林勁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答道:“見到了。”
他也不願意回想,一回想起來就感覺心髒仿佛被人狠狠捏住,讓人壓抑得喘不過來氣。
他不是沒見過死亡,他媽當年死的時候可能因為當時他年紀太小加上還不成熟,隻知道是離開,所以無法有現在帶給他的沖擊力大。
畢竟陽欽松是真正地死在了他眼前。
他看着一個同齡人被疾病折磨得就那樣死在了自己面前。
林勁野從袋子裡掏出一條煙,給楊森傳甩了一包過去,自己點燃了一根。
“他一直在等你回來。”
楊森傳仍舊保持着固有的動作沒動,頭頂在膝蓋上,胳膊抱着自己,但是現在露出了耳朵。
“他和我說他困了,他說麻煩我了……我說你再等等,楊森傳已經再回來的路上了,你再等等他……”
“他即便閉上了眼,也一直在等你回來……”
林勁野自己很難想象,一個呼吸衰歇的人極力撐着一口氣等到楊森趕回來,那是得有多大的毅力和執念。
說到底,是陽欽松自己也對楊森傳放不下心。
“你趕回來了,他也等到了。”林勁野狠狠地抽了一口煙,嗆人的煙過肺,壓下了他心裡的那股痛苦酸澀。
“……你用棉簽蘸水給他滋潤嘴唇,你還給他搓胳膊暖手,你還說以後要帶去好多好多地方旅遊……”
“小陽叫你别哭,你說不哭,說叫他走得安心……你說了好多好多的話……”
“他說沒淋過桂花雨,你說起碼還要一個月金桂才能開,你說你會去想辦法催熟……”林勁野說到這裡又笑着罵了一句:“傻逼玩意兒……”
“他說想去海邊飄雪的時候看海,你說南方不下雪,又說北方沒有海……後來你改口了,你說威海可以去……”
“你還說22年一場台風讓一輛貨船擱淺,所以威海那裡有了打卡的名船布魯威斯号……”
船意外留在了那裡,人也留在了昨天。
楊森傳僵硬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松動,似乎是對這些事有了點印象,嘴角輕輕勾了勾。
回想起來時,陽欽松的最後一句話是:“楊樹林,我困了,你也終于有機會能好好睡個好覺了。”
楊森傳邊哭邊摸着他的額頭說:“好,寶貝,那你睡吧,做個好夢。”
……
林勁野朝他遞煙,楊森傳說他不抽煙。
後續兩人都沒說話,互相沉默了一夜。
第二天天一亮,林勁野直接拉開了窗簾也打開了客廳的燈。
楊森傳面前堆積了一地的煙頭,林勁野面前是八七罐酒瓶。
“楊森傳,不管怎麼說,人還是得向前走。”林勁野啞着嗓子說。
“将心比心。”
楊森傳盯着地上的煙頭笑:“你什麼時候放得下小寶我就什麼時候放得下他。”
講屁話呢。
活人能跟死人比?
“小陽給你留了信。”林勁野突然說。
楊森傳猛地擡頭看他,頓時又覺得很假:“騙鬼呢?”
“鬼騙你。”
林勁野皺着眉:“你覺得他會什麼都不給你留就直接走嗎?”
楊森傳陷入了沉默。
“你什麼時候振作起來了什麼時候來找我要。”
“林勁野,你不能……不能這麼……欺負人啊。”楊森傳低聲說,語氣垂喪。
“日子還要繼續過的,我不會因為小寶走了我就不過了。”林勁野盯着他:“你也是。”
“你什麼時候狀态好起來了我就給你。”林勁野說完就走了出去。
房間又隻剩下楊森傳一人。
他發着呆看着茶幾上的那個傻狗存錢罐,伸手拿過來自言自語:“不是說硬币祈福靈嗎?怎麼都不給我機會好好許願?”
如果真能那麼早走出來就好了,但為了那封信,楊森傳也努力了。
他努力地按時一日三餐吃飯,努力地去融入周圍的社圈生活,努力地去應付那些關心他的朋友們。
最後他去找林勁野的時候對方打量了他好久。
“給我吧,我不會去死。”楊森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