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矜選擇的節選片段是第三幕。
她捧着演出服下樓,工作人員來提醒:“梁小姐,鄭導喊您過去。”
梁矜點了頭。
一會兒演出就要開始,她聽說過這位沈先生,曾是位軍人,因公受傷後回港,為人剛正、手段狠戾,他這樣的人稍有動作都能在港圈引起波動,更别提投資個小小的電影。
工作人員拿捏着措辭:“就是有意外……”
“意外?”
工作人員猶豫着轉述:“鄭導說要跟您提前打預防針,沈先生那邊答應出錢投資,但可能換個女主演……”
梁矜眼睫輕顫,眸光移到了不遠處黑暗中的觀衆席。
鄭導據理力争:“沈先生,我并不贊同換主演,劇本就是根據現在女主演的母親寫的……”
一道女聲駁斥:“怎麼?鄭導,國王的子女就注定是貴族,乞丐的孩子就注定乞讨?如果跳芭蕾也有‘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就沒意思了。”
“這——”
“導演,你要明白,不過是劇本合适,我們沒到非投不可的地步。”
陌生的女孩神色驕傲。
梁矜停步在那兒,一瞬嗅到的是股很淡的水生調香水,刺激的、強勢的。
條件反射移眸,意識比身體先一步判斷出那是誰。
怎麼是他?
不是說是沈先生嗎?
姜曼妤偏頭問旁邊撐下颌的男生,語氣要好上許多,“阿野,你說呢?”
沈轲野沒什麼表情,斑駁的光影打在他硬挺的鼻梁,男生微長碎發,他歪頭,挑了眉,睨了争執的雙方。
所有人都在等他發話。
他緩聲開口:“投資人的意思是——”
“要換。”
一錘定音的答複。
梁矜的心髒沉寂似的,又猛然敲響。
工作人員上來提醒:“梁小姐,要去打招呼嗎?”
梁矜遲疑說:“暫時不用了。”
劇院的衛生間外,梁矜靠在走廊裡抽煙。
她才十七歲,打小算是外人口中的“别人家孩子”,但梁矜從來不算乖。
她争強好勝,那些乖乖女不敢去做的事她都敢,甚至十五歲就能為了朋友踩在要保護費的混混臉上。
不過她學抽煙這壞毛病也沒多久,就父親出軌那陣。
梁矜看着手心裡的銀質打火機,左下角署名的“Liang'Jin”是她的名字拼音。
媽媽送的。
天底下大多數家長都苛責子女,除了曾枝,發現她吸煙那晚曾枝什麼也沒說,隻是給她買了獨屬的打火機。
梁矜挺意外,可曾枝說:“媽媽不求我們矜矜揚名立萬,隻希望矜矜無災無難,平安喜樂。”
火光照亮少女的面容,藏不住眼底落寞,梁矜覺得嘴巴和喉嚨被灼燒,眼眶發熱,她有點想媽媽。
旁邊的電話聲停了。
腳步聲漸遠,梁矜突然開口,朝更遠處看去。
“沈轲野。”
清淡的嗓音在昏沉走廊裡回蕩。
沈轲野穿了寬松的白色長袖搭純黑工裝褲,轉身時掐出他寬窄有力的腰身,男生似乎意外,眸光落在少女左手熄滅的細煙,語調輕慢,問:“有事?”
梁矜扔掉煙頭,抖掉身上的味道,深吸一口氣上前,說:“沈先生,我是這次電影的主演,是來找您自薦的。”
昨天才發生那樣的事,梁矜有點沒臉自薦,不過還是盡量坦然說:“這次電影我相信您了解過了,前景很大,講述的是國家一級芭蕾舞演員、前中央芭蕾舞團首席曾枝的成長故事,您要投,我非常感謝。”
“但是——”
梁矜眼前,男生低着眸一副沒興趣的模樣,她正色道:“裡面有總長達二十分鐘的芭蕾技巧,難度極高,我可以大言不慚自誇句——在十八歲左右的年齡段中,我做得最好,壓軸的有我的演出,我會展示這個技巧,所以……請您關注我,認真看我的演出。确定投資的話,給我個機會……哪怕是做舞替的機會。”
沈轲野眸光一頓,少女一身黑色羽毛芭蕾舞裙,深邃青澀的眉眼含着認真與距離感,她凝視他,明明是求人的姿态,可全然自信、張揚,蓬勃的野心在眉梢,和昨晚在Ulta時不一樣。
沈轲野冷眸盯着芭蕾少女,叫了她的名字,“梁矜。”
和第一次叫她時不同,這次居高臨下的權勢感更足,男生壞笑,“沒記錯的話,你才得罪我,”反問,“為什麼覺得我會給你機會?”
沈轲野嗤笑,那股頹痞的調暗藏在轉冷的笑容裡,他深深看了她眼,側身就走了。
“矜矜,你還表演嗎?”
面對巨額的投資,說不心動,鄭韻知自己都不信。
他打電話問了梁矜,怕對方知道了耍性子,出乎意料的是梁矜說“我會好好表現的”。
鄭韻知猶豫:“這次的投資金額會提高……”
他沒提可能要換主演的事,梁矜垂下眼,說:“鄭叔叔,您放心。”
原本代演隻需要完成尋常難度,但梁矜改變了節選片段。
她并非百分百有信心。
事實上,父親出軌後除了劇本圍讀梁矜已經一年沒跳芭蕾。
小時候,她愛跟在媽媽身後,肢體僵硬地像笨拙小企鵝。
曾枝隸屬于中央芭蕾舞團,常年不着家,但她依舊是梁矜的驕傲,梁矜總說長大後想成為媽媽那樣的舞蹈家。年輕的曾枝會把她抱起來,用鼻尖點她的鼻尖,親昵道:“我們矜矜這麼有志向?”
小小的梁矜會睜大眼睛,又捂着腮,一副害羞的模樣,笑嘻嘻說:“因為媽媽真的很閃耀!”
那是從十億人口殺出來的首席舞者,潔白的芭蕾舞裙在聚光燈下耀眼,墊腳輕盈、肢體舒展,美得不落凡塵。
如今她也在為媽媽厮殺了。
劇場的工作人員原先彩排過燈光,臨時改變選段都議論起來。
“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