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祺方忘不掉那段痛苦的回憶。
出生在醫官之家,沈祺方從小就接觸醫學。當歸、白術、半邊蓮……她對藥材的敏感程度超出常人,父親沈之逸就将她帶進醫館裡學習。她浸在藥材中,像是魚兒得了水一般舒适,那些苦淡的中藥香慢慢滋育着她的靈魂。
很快,沈家有個小醫師的名号便傳遍了京城,衆人都誇她見微知著,藥到病除。慕名請她診脈的人越來越多,沈之逸便借她的名聲,蓋了一棟又一棟醫館,沈家就此興旺。
沈祺方十二歲那年,名聲傳進了京城。先是沈之逸入太醫院,後來她也經常出入紫禁城。太醫院裡的太醫們大多是老先生,苦于一身本領無人繼承。沈祺方的到來,讓他們倍感歡喜,恨不得将一身醫術盡數所傳。
在太醫院混了兩三年,沈祺方學會了針灸、砭石之道,已經可以自斷病症。她便瞞着父親診治那些窮困潦倒的病人,并不收取他們任何費用。沈祺方不敢讓父親知道,因為父親總是強調名聲。沈之逸認為隻有給得起小費的達官貴人值得他去醫治,可沈祺方覺得那些流落街頭的人的生命也同樣重要。
沈祺方學有所成,沈之逸便帶着沈祺方在宮裡為娘娘們請安。因為他發現娘娘們更喜歡這個小女孩将手搭在她們的腕上,高興之餘便會賞給她很多小玩意。沈祺方看不懂那些金金玉玉的東西,被沈之逸拿走也不為所動,她更喜歡娘娘們賜給她的那些精緻的糕點。
就這樣日複一日,日子也過得自在,可意外也不可避免的到來。那天沈之逸第一次被召去王朝歡的宮裡,彼時皇帝也在,吩咐他為王朝歡診脈。沈之逸本身醫術不算精明,又當着皇上的面,他緊張兮兮,汗如雨下,說不出一個字來。皇帝罵他無用,便要治罪,沈祺方護父心切,從随行的人群裡站了出來。
年僅十五歲的沈祺方輕輕搭了王朝歡的脈,她沉吟許久,說出了病因。皇上當即嘉賞,并詢問她的名字。
沈祺方不卑不亢道出,皇帝一聽,拍腿道:“你就是民間傳的那個神童?今日可叫我見到了,聲音也絕佳!”
就這樣,沈之逸在沈祺方的保護下重獲性命,兩人低着頭退出宮門,沈之逸的雙腿還在不停的顫抖。沈祺方想去扶他,卻被甩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叫你出風頭!”
禍不單行,當晚王朝歡再召沈祺方,沈祺方不知所以,深夜附召,卻見一臉兇相的王朝歡抽出了鞭子。
王朝歡善妒,皇上當着她的面對這個女孩贊賞有佳,王朝歡已然想要了沈祺方的命。
第二天,王朝歡請旨要了沈祺方做随行女醫,沈之逸硬是把滿身傷痕的沈祺方拖進了王朝歡的宮中,并獻上一瓶了藥。
當晚,沈祺方被喂下毒藥,聲音嘶啞,大受鞭撻,被扔進昆陰閣等死。
而沈之逸,則在鞭炮齊鳴中穿上了太醫院首的衣袍。
***
沈祺方沒寫多少字,就再也無法擡筆。林清渠當即将她扶回床上,吩咐花間去熬點粥來。
林清渠見沈祺方出了一頭虛汗,面色發白,便知她體内定有淤積之症。林清渠多番詢問,可沈祺方總是閉着眼搖頭。
林清渠便怒道:“沒人比你更懂你的身體,你又是醫師,不能這樣糟蹋自己!你難道不想報仇嗎?你死了,隻會是親者痛,仇者快!”
“小主怎麼了?”悠春從門前跨進來,她趕忙上前安慰二人。
沈祺方像是陷入了情緒裡,任憑林清渠再念,也不肯睜眼。她表情越發痛苦,但發不出聲音,像是自己在與自己作對。
林清渠還要說什麼,被悠春拉了出去。
平息了怒火,林清渠将沈祺方的遭遇告訴了悠春。
悠春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她是沈之逸的女兒!”
“你認得她?”
“是嘛,我說那個牌子我怎麼這麼眼熟。小主,林家的家醫就是從沈氏醫祠裡聘來的。”悠春道。
林清渠這才意識到其中的關聯,她握緊拳頭:“趕緊告訴爹爹停掉那個家醫才行。”
悠春道:“沈姑娘如此可憐,就由着她去吧,她若真存了死念,憑是誰也拉不住的。”
林清渠沉默了一會,接受了這個念頭。她猛的一想,自己剛才怎麼說出與祁景瀾一樣的話來。
***
晚間吃飯時,悠春特地去小廚房做了兩道清淡的菜來,吩咐花間和晚照去照顧沈祺方進食。
林清渠站的遠遠的,通過門縫悄悄觀望着沈祺方。
兩個小女孩不知她的過往,隻是單純的想讓她好起來。沈祺方明顯壓力輕了不少,看着花間和晚照叽叽喳喳,偶爾也會一笑。
沈祺方甚是消瘦,衣裳穿在她身上輕飄飄的,總是不合身。花間和晚照喂她吃完了飯,開始輕輕上藥。沈祺方身上的傷口還在愈合,此時應痛癢難耐,可她隻是盡力的配合着二人。她時不時皺一下眉頭張開嘴巴,或許是痛的受不了,但林清渠聽不見任何聲音,這比聽見還要讓她痛心。
悠春扶她進了屋裡,道:“小主,我聽人說,歡妃知道祁貴妃将您和許小主放了,在宮裡大發脾氣呢。”
林清渠坐在塌上:“她就算再有能耐,也不敢公然對祁貴妃造次。我們這幾天應該能有安穩日子過了。”
“小主,長此以外不是辦法,更何況祁貴妃娘娘并不與我們一道,”悠春為她整整靠背:“小主也該想些别的法子——”
“你希望我去争寵?”林清渠打斷她。
悠春垂手而立,靜靜的看着她:“今夜皇上召了新入宮的鄭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