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而纖細的兩個字,像一粒珍珠從紅絲絨盒子跌落,不斷彈跳,餘波在冷空氣顫動,攀上後脊,鑽入皮膚。
林抒宜走後,站着的兩個男人都沒說話,陷入沉默的眩暈。
背對門的那個被最後一聲老公驚到,瞪大眼睛,吧台那位稍微好點,頓了下,迅速收斂情緒,摸着後頸往回走,“我十分鐘後出門,你早點回去。”
走到樓梯口才發現酒杯落在吧台,重新回去拿,被徐歲榕眼疾手快搶走,卡在兩指間晃,紅酒沿着杯口濺出來。
“你真結婚了?”徐歲榕收起吊兒郎當,表情不可思議又帶着憤怒,“我怎麼辦?”
傅斯嶼奇怪了,“國家都不包分配,你要我管這個?”
徐歲榕滿面愁容,将剩下的酒幹一飲而盡,“你也知道我爹那德行,你都成家了,我拿什麼當擋箭牌?我可不想早早結婚。”
徐傅兩家是世交,小輩常有往來。但徐歲榕從小就不待見傅斯嶼,也沒别的,天天聽他爸念叨别人家小孩這好那好,還得挨頓罵,純煩。好在傅斯嶼很快出國,跟他再無聯絡。
直到他被丢出國念書。彼時徐歲榕正處在艱難的适應期,人生地不熟,英語又爛,對種族歧視一籌莫展,做過最大膽的事就是在朋友圈暗戳戳陰陽。
傅斯嶼找上他就問了一句,想不想罵回去。他說這他媽廢話,但我面對面老卡殼。
傅斯嶼沒說什麼,後面直接給他丢了一首歌。從頭到尾的回擊髒詞。
“我常用的,僅供參考。”男生說。
徐歲榕感動了,“你特地為我寫的?”
對面有點無語,“曲子早寫了,正好想不出詞。”最後撂了句,“實在不行來找我,你有我電話吧?”
“...有。”
十三歲的徐歲榕還無法理解作曲,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的事,跟他同歲的傅斯嶼輕而易舉就能做,所以他回去立刻把人從黑名單放出來。
後來兩人一起回國,徐歲榕見證他建立、退出樂隊,又接手集團,包括目前被傅肖逼着成家。
但他以為傅斯嶼跟他一樣是堅定的不婚主義,雖然流派不同。他是怕麻煩的戀愛體驗派,傅斯嶼是情感需求淡漠的工作狂。
現在傅斯嶼不聲不響領證,他的抗争戰友投降加入敵營,徐榛就更有理由催婚,徐歲榕大破防,“你就這麼随便找個人結婚,你...”他猶豫道,“傅叔叔身體怎麼樣?”
傅斯嶼:“還可以。”
“那為什麼?”徐歲榕不解,雖然證都領了說再多也是風涼話,但他不吐不快,“還有更好的選擇吧?找個知根知底的,對你和傅家都有益。我看那姑娘跟你是真不熟,就為跟你爸對着幹,值得嗎?”
“也不是不熟。”傅斯嶼繞到茶幾拎了包抽紙過來,“她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粉絲。”
“人潮姐?”
徐歲榕脫口而出。
傅斯嶼邊界感強,對别人的情感糾葛沒興趣,自己的也從來不提。唯獨一次還是大三暑假。
回國後他在舟市念大學,兩人不常聚。但那天傅斯嶼突然到舟市找他喝悶酒,純喝,怎麼問都撬不開嘴,徐歲榕隻得陪他喝個爛醉。回公寓他也不睡,抱着吉他一副彈到世界毀滅的消頹。
彈奏的旋律徐歲榕也很熟悉,他一時半會記不清名字,聽歌識曲。
第三張專輯最後一首純音,歌名是please don’t.
隻有一分鐘。曲風溫柔自由,跟傅斯嶼向來的作曲風格迥異,粉絲都說樂隊是在開拓市場,為寫小甜歌練手。
徐歲榕随手點進評論區,卻發現幾小時前主創發布的新評論被頂到首位。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看起來如此不同
盡管你長久地消失在我的人潮之中
情傷??
留言都在猜是哪個團員失戀了,徐歲榕刷了半天沒找到任何有效信息。
“傅斯嶼,醒醒。”徐歲榕把他吉他搶過來,使勁搖晃他,“你說的這個人是誰?”
傅斯嶼醉眼朦胧,好一陣才說,“粉絲,退坑了。”
什麼粉絲,明晃晃的單戀歌詞啊。
再結合歌名,不就是别走嗎。
在他心裡,傅斯嶼就像個完美人類,做什麼都輕而易舉,總能得償所願又讓人滿意。徐歲榕早就把他當真心朋友,留學那幾年承蒙他關照,徐歲榕一直記着,現在朋友不順心,他絕對要出謀劃策幫忙,“你跟我說說呗,什麼樣的女孩。我追人經驗特别豐富,而且你多好啊,我教你追,一定能追到。”
窩在沙發裡的人聲音幹澀喑啞,眼眶一下子紅了,忽然起身去衛生間,洗把臉出來後清醒不少,好像剛才的低沉脆弱全是錯覺,開口時超出尋常的冷酷,“她有男朋友了。”
“搶過來啊?”徐歲榕說,“所以她在這上學,你專程過來的?”
男生把吉他收進包裡,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誰稀罕,也沒有多喜歡。”
第二天傅斯嶼就回宜市了,之後他再沒聽他說過女孩的隻言片語。
而此刻,傅斯嶼扯出紙巾扔給他,擡下颌讓他把紅酒漬擦了,“人潮姐?”
“昂,”徐歲榕邊擦邊說,“你還記得當時你來找我喝酒嗎?”
為了個沒多喜歡的人喝吐三次,現在還跟人結婚了,徐歲榕也是佩服,“你還挺專一,用情至深啊?”
傅斯嶼挑起眼,聽笑話似的,“多少年前的事了。年輕時的感情不作數,早沒感覺了。”
“不會是你騙着人把婚結了吧?”
傅斯嶼:“相親認識的。”
“我走了,”倒計時耗盡最後一秒,傅斯嶼瞥一眼時間,摁滅屏幕,叮囑他,“剛才的事别跟她說,就當我不記得她。還有,沒事少招惹我老婆。”
“......”
上一秒沒感覺下一秒老婆叫得這麼順口,徐歲榕沒地吐槽了,轉念問:“什麼叫你不記得她?不對,你倆既然認識為什麼要搞那個亂七八糟的假劇本?你裝不認識她了?”
“你有病?”
大門猛地關上,最後這句在客廳回蕩。
*
從郊區打車回市中心已經十點,公司大樓燈火通明,十分鐘後楊帆從電梯小跑出來,“久等了久等了!”
林抒宜搖頭,“沒事,我也剛到,最近很忙嗎?”
“雙十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