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
作為服裝企業的拾生原定位是高奢女裝,但疫情三年對實體店沖擊太大,企業又打造一系列中高端品牌着重電商運營。楊帆就是負責這塊的,這段時間天天加班。
林抒宜跟楊帆都是宅家好手,說是出去吃夜宵,在小吃街轉了半天,兩個選擇困難症最後一緻決定回家點外賣。
坐地鐵時楊帆還在低頭處理工作事務,回家後立刻扔掉手機步入正題,伸出手,“看看你的。”
林抒宜:“?”
“結、婚、證。”
她從斜挎包夾層翻找,遞給楊帆。
楊帆盯了幾秒,吐出一句,“我以後絕對不能閃婚,民政局這拍照技術太不靠譜了,你倆受得住,我上去絕對黑曆史。”
視角清奇,林抒宜仰倒在圓沙發上,忽然掩着眼笑,楊帆踢她一腳,挨着她躺下,“幸福得要哭了?還回味呢?”
林抒宜放下手瞪她,仔細解釋,“跟結婚沒關系,我就是突然想到我第一次帶你去清吧的事。”
當時樂隊沒演出,林抒宜找不到借口看人,又不好意思一個人去,帶上楊帆去找傅斯嶼。
向日葵地處著名紅燈區,當時楊帆也是年級上名列前茅的尖子生,兩人是同桌,關系不錯,但還沒到能交心的程度。
她不期待楊帆答應,甚至做好被她說教的準備,就跟班主任說的那樣,家人生病了也不應該自甘堕落去魚龍混雜的地方,而是更要努力學習,争口氣好讓媽媽放心。
但楊帆跟她一起去了,見到傅斯嶼後緊張得一聲不吭,出來後異常堅定,“我懂你為什麼來了,這誰頂得住。”
“也不是因為這個。”她小聲說。
“我懂,”女孩像個小大人,語氣老成,“你心情不好,沒關系的,我幫不了你什麼,但是聽live又不犯法。我不會跟老劉說的,但是這裡好危險,你不要晚上來了,我現在都有點怕。”
這個人正在嘗試理解她,看到她難以啟齒的痛苦。
她真好。
“怎麼突然想那個?”電話響,楊帆邊接邊去拿外賣。
林抒宜幫着拆掉錫紙包裝,“我以為你會不贊成我結婚什麼的,畢竟事發突然。”
畢竟兩人合租後還幻想過這輩子都不結婚,就兩個人美美生活。
“女性主義的叛賊、重色輕友、自投婚姻墳墓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草率決策者?”楊帆頭頭是道。
“......”這個密集和流暢度,林抒宜心情複雜,“你還真罵啊。”
“沒有啦。”
孜然和辣椒粉味撲鼻,楊帆掀來甜辣醬罐子,“你的決定我一向支持,好不好都是你擔着,我點評個什麼勁。剛才純粹是情緒上頭,畢竟你走了我會很寂寞的,我在這邊又沒朋友。”
林抒宜:“我也差不多。”
兩人都是異地念書,跟父母關系一般,工作同事很少有同齡人,而讀書認識的好友分散各地,擁有不同的人生軌迹,當年随手就能點進的聊天框現在怎麼往下滑都看不見。
人像懸浮在鋼鐵森林之上的落葉,渺小着随波逐流。盡管再度重逢,重獲些許安全感,但就連坐在一起吃夜宵聊聊天的夜晚也寥寥無幾。
暖氣沿四肢百骸淌過,林抒宜起身把沙發落下的證收回包裡,突然很想傾訴。
交易的事,梁落跟傅斯嶼的事,以及今天發生的一切。
未來她勢必要在很多人面前隐瞞,僞裝令人疲憊,她不想在楊帆面前撒謊,她需要在一隅真實中休憩。
直到燒烤香氣随暖熱消散,桌上的竹簽一根都沒動,楊帆聽完,嘶聲抖了下,“房子市值多少?”
“機構還在評估,”昨天确認贈與書跟主合同一起簽的,還在推進流程,林抒宜說,“所以我倆沒什麼,如果我早知道傅斯嶼跟梁落鬧成這樣,一想到我還要在這點破事裡轉我——”
就不結了?
“就不結了?”下一秒,楊帆攥住她的手,“那還是别,感情什麼都是虛的,隻有房子是真的,管他倆愛得死去活來,你隻顧往前看。你家那老房子抵押那麼多次,要是你繼母不作為,指不準哪天就被你爸賠光了。他不管你死活,沒有家庭托底,你就要自己打算。你戶口就在這,有了房子和工作,至少能紮根。”
林抒宜:“我知道,沒事,我就随便說下,可能是今天事情太多有點煩。”
她就是口頭扯兩句,絕不會因為一丁點煩心事反悔。
“怕什麼,”看出她低落不安,楊帆說,“反正人這輩子不踩這個坑就踩另一個,不跳愛情墳墓就葬孤身火海,要是你不确定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确,選擇之後讓它變得正确就行了,沒關系的。”
沒關系。
對林抒宜這種乖學生來說,需要的并非是積極的鼓勵和支持。
因為最大的督促和壓力都來自于自己。她是自己的班主任和審判官,鞭策自己成長為外界所期待的模樣。
可世界并沒有所謂的正确道路,走出象牙塔後林抒宜才意識到這點。對與錯都是僞命題,所以允許一切發生,都可以,也沒關系。
林抒宜忽然想到下午看到的日落。那瞬間她有一絲猶豫,猶豫要不要發給楊帆。這一刻她突然很後悔。
“今天下午的日落很好看。”她突然說。楊帆睜大眼睛,“你也看到了?我還想要不要發給你。”
“我也這麼想來着,早知道發給你。”
“那下次誰先看到誰發。”
“好。”
人還是需要這些的,需要寒冷而美麗的夜晚,需要冰啤酒、暖黃燈盞和敞開心扉的談話。
沒有這些她根本活不下去。
兩人碰杯,杯盞交錯,玻璃冷白反光中映照手機屏幕的來電顯示。
來電人梁迅。
林抒宜猛地打了個冷顫。
大晚上接到電話是件很恐怖的事。
再加上她跟梁迅幾乎沒往來,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接到梁迅電話還是去年春節前後,林慶文在衛生間滑倒摔斷骨頭,在醫院躺了三個月。
“我接個電話。”林抒宜對楊帆說,随即按下接聽鍵,一陣窸窸窣窣後,女聲冰涼硬直從聽筒透出來,
“林慶文在醫院,剛睡下,明天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