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嶼不由得看向林抒宜,她安安靜靜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眼神放空。顯然,她對林慶文口中的未來毫不關心,而對他避而不談的過去,耿耿于懷。
“我接個電話。”傅斯嶼說。
林慶文:“好好。”
起沖突是在飯桌上。
男人在飯桌上總是愛當皇帝,政治形勢、國際經濟和新興科技,聊到梁落帶梁迅離開,林慶文還是聊個不停,從美國陰謀轉到經濟下行,他開始有意無意講自己經營的非遺夜校。
“爸。”林抒宜放下筷子冷道。
“怎麼了,”林慶文一頓,理直氣壯地,“說起來,當初你被冤枉,還是斯嶼出面幫你解決,這事我得好好謝謝他。斯嶼你不知道吧,其實我一直想讓抒宜接手這夜校,你别看她沒什麼經驗,但她也是商科出來的,做事很有想法。我聽劉經理說,當時她借演唱會的熱度宣傳機構,反響意外地好。”
是啊,然後就被您女婿一個大手筆給告了。林抒宜木着臉,故意不看傅斯嶼。
傅斯嶼挑起眼皮,“是麼。”
“是啊。”林慶文繼續說,“我還不知道她,高中就迷戀你,競賽那點獎金全扔現場去了,上個月去你們演唱會之前我見她一直在做樂隊的...叫什麼,周邊是吧。用藍染工藝做的,說互黑什麼的。我是不太懂,但我前幾天去查,你别說,粉絲還挺吃這套。我仔細琢磨吧,現在國家也在大力推廣非遺,要是把粉絲經濟跟非遺手作結合,說不定又是個新賽道。”
“斯嶼啊,我有個不成型的想法,你經驗多、眼光好,接觸過不少投資項目,如果你不介意,聽我說兩句,給點建議,怎麼樣?”
“我們吃好了。”
木質椅子唰地擦過地面,林抒宜不由分說抓起傅斯嶼的手,無視身後人的叫嚷,隻消片刻,她把人帶入房間,關門開燈。
房間很整潔,一看就是女孩的屋子,小熊波點模樣的被套,枕頭坐一黑一白兩隻狗狗玩偶,衣架挂了好幾隻顔色靓麗的編織包,桌上有各色毛線團。傅斯嶼跟着她走到窗邊,站定。
“你不用聽他說這些。”她說。
傅斯嶼:“哪些?”
還有哪些,林慶文拐彎抹角,從非遺夜校說到侵權案子,野心一覽無餘。要麼是想找傅斯嶼授權合作非遺周邊,要麼是從他這入手,通過傅斯嶼,借由其人脈資源,找到願意為他新一輪宏圖偉業買單的怨種。
不是她消極,隻是林慶文創業以來屢戰屢敗,他不善交際,又愛輕信他人,天天尋求商機,卻總被酒肉朋友忽悠着做些賠本買賣,也就夜校勉強苟延殘喘。
“無非是找你融資之類的,你别管。”林抒宜沒好氣說,又因為林慶文那上趕着讨好的姿态而憋屈,聲音愈發冷硬,“如果他還來找你麻煩,你跟我說,我來處理。”
劃分界限的态度過于明顯,傅斯嶼不悅道,“我什麼時候說這是麻煩了?”
“這已經超出合同約定的内容了,”林抒宜強調,“您隻是和我交易,不是和我的家人,我會履行應盡的義務,希望您也是。所以投資的事你不用顧及我。”
從超市那天出來就開始不對勁。
傅斯嶼說不上來這感覺,明明那天晚上她還當着徐歲榕的面喊他老公,但無論上周見他父母還是現在,她都表現出不同以往的抗拒,身體,以及心理的。
為什麼?
因為跟程鈞又見面了,她後悔了?
他冷聲道,“既然我們隻是假夫妻,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因為你這層關系随便做千萬億的投資決策?”
“隻是打預防針,您不考慮當然最好。”
眼前人不卑不亢,稱得上禮貌,簡直刀槍不入。傅斯嶼捏了捏眉心,上半身松懈,斜倚着窗欄,稍微靠近她,“你今天不裝了?”
林抒宜:“…什麼?”
“之前不是挺怕我麼?”
她仍舊客客氣氣的,聲音無比坦誠,誠懇中有幾分自暴自棄,“這份工作的加班時間比我想象得要多,内容也比較複雜,裝久了真的很累,希望你能體諒。”
傅斯嶼心想這次不是你這邊把我喊來的麼?
沒等他說什麼,手機響鈴,“我接個電話。”他邊說邊走出門。
林抒宜這才徹底放松下來,掩臉癱坐在椅子上,思緒紛亂,攪作一團,心裡陡然生出些無力和悔意。
事情遠遠超出她的想象和控制。
她不知道結婚是這麼麻煩又複雜的事,結婚證兩端聯系的,不僅僅是夫妻雙方,還有彼此的家人,像多骨諾米牌的第一張骨牌,一經倒塌,就将引起一系列連鎖反應。
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她以為隻要沒有感情,傅斯嶼和梁落之間對她來說就不過是過眼雲煙。
她甚至理解了傅斯嶼為什麼不滿她幫程鈞拿手機,明明隻是一件小事。
因為是定時炸彈,就像她并不相信傅斯嶼所說的,他跟梁落從來都沒有感情,他承諾自己不與她來往。
或許是真的,但林抒宜沒底,就像她堅信自己跟程鈞再無可能,但傅斯嶼也并不相信一樣。
林抒宜忽然想起一件小事。她喜歡吃脆蘋果,有段時間辛麗總是一箱箱給她買。她會把紋路最紅潤、形狀最飽滿的一顆留到最後吃,可那天她發現蘋果被蟲蛀了一個黑灰色的洞。
那個洞有一定深度,辛麗卻不以為然,用小刀扣掉後讓她繼續吃,說其他地方又沒壞,别浪費了。但林抒宜就是不想吃了,那顆蘋果對她來說暗藏玄機,好像所有果肉都被那隻蟲子爬過,好像隻要她繼續吃,下一口還會吃出一隻蟲。
她無論如何都難以下咽。
房門敲響時,林抒宜以為是林慶文,抻開手臂準備跟他好好理論一二,門前站着的,卻是傅斯嶼。
他不僅沒走,還一手抱一束白色康乃馨,一手拎禮盒,見她一臉啞然,解釋說,“我聽叔叔說了。”
林抒宜探身去看,他又說,“他帶酒回房間了,别擔心。”
“噢。”她不知道說什麼,眼光低垂,盯着花瓣上輕輕顫動的露水,聲音悶悶的,“我以為你走了。”
“我們确實聊不投機,但還沒到不歡而散的程度。”男人打趣,“如果我想走,走前會跟你說。”
針鋒相對的氣焰隻持續頃刻,等他再回來,眼前人已将衣服領子豎起來,隻露出半張臉,鵝黃色長款羽絨服落至腳踝,讓她看上去像條憂郁的長條法棍。
“林抒宜,你聽我說。”傅斯嶼将門關上,傾身靠近她,“既然已經跟我領了證,結了婚,我們兩家勢必要有不少交集。今天是我疏忽,你家裡的事我沒能早做了解,我向你道歉。但不論你多排斥我介入你的家庭生活,不管你願不願意,你跟繼母繼姐關系不好,你還在為媽媽的離去傷心,不可避免地,我都能看到。”
“我看到就不可能視而不見,”他的聲音有一種冷靜溫和的質感,“你說得對,假裝久了就會累。所以你不需要在我面前假裝,更不需要取悅我,我找的是合作夥伴,而不是戰戰兢兢的下屬。這裡是你的家,你不喜歡我來,我下次盡量找借口拒絕,我也是第一次結婚,對你也不太了解,你不想我做什麼,有什麼注意事項,我們可以慢慢補充。但今天既然來了,我想跟你媽媽見個面,可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