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六樓找到了罪魁禍首。
那是一張十六七歲的青春臉龐,羽絨服拉到頂,邊打電話邊從頂樓下來。
她半掩着臉,但林抒宜還是在她經過時注意到她下眼角的痣,跟幾天前出現在公司樓下、伸長脖子偷瞄她手機那人的痣一模一樣。
她眼神示意劉全,劉全立刻把人截胡。
一開始女生還誓死不認,一臉“你們在說什麼我完全不懂”的無辜迷茫,還有被耽誤事情的不耐煩,她試圖先發制人,直到劉全從口袋拿出一個小型攝像頭。
“沒關系,這個攝像頭裡什麼都有,隻要你跟你朋友沒有天天在這邊踩點,沒有三天前抱着花盆上樓,你也沒有在林女士房門丢死老鼠。”
“你這種采證是非法的吧?”女生嗆道,“你怎麼确定戴口罩的是我?”
“看來你知道鏡頭裡的人戴了口罩。”劉全面無表情,“那你應該也知道街對面雜貨鋪的店主對你有印象吧,你每天踩點之後都要到他家買一根澱粉腸。”
踩點後還不忘當場摘下口罩品鑒美食,這确實是年齡隻有十六歲的高中生才會做出來的事。
顯然女孩也知道了,那張臉因過分年輕而一覽無餘,包括她的驚慌、局促和佯裝鎮定。
劉全此刻完全不像一位沉默寡言的司機,從他掏攝像頭和對峙的熟稔就能看出其在私人保镖領域的專業性。
所以他才能恰如其分地護住她,但讓林抒宜無奈的并不是這個,這一刻她立刻明白了傅斯嶼置身類似場景下的棘手之處。
眼前的女孩明顯未成年,而劉全也傷得不重。就算報警,警察最多讓兩人私下調解,承擔賠償責任,再“以勸導為主懲罰為輔”用春風化雨的教誨感化祖國幼苗。
雖然在林抒宜眼中,這個未成年女生已經遠遠不是她想象中那種純真無害的女高印象了,她對這份陌生而遙遠的恨意匪夷所思,也因劉全頸側血淋淋的傷痕毛骨悚然。
如果割到劉全的頸動脈怎麼辦?
如果劉全慢了一步,她也沒來得及低頭,碎片割到她眼睛怎麼辦,砸到她腦袋上呢?如果楊帆比她早回來,收到死老鼠怎麼辦?
眼前的未成年聽到劉全說報警了臉色慘白,她做事前沒想過這點嗎,是不是腦子真有點問題...?
再說了,為什麼有人追星能追到這種無知又猖獗的程度,而且這位偏激粉,不對,已經不能算粉絲了,這人是以被背叛的女友身份來懲罰他妻子的嗎,可傅斯嶼跟她相差十多歲,這是什麼夢法?現在市面上偶像團體那麼多,為什麼非得找一個過氣搖滾樂前主唱...傅斯嶼對粉絲隻能算客氣,還是說現在的年輕人就喜歡搞冷門,以證明自己品味獨特?
想不通,怎麼都想不通,現在的高中生這麼捉摸不透嗎?
說起來,之前那個私生飯也是臨溪高中出來的,不是林抒宜刻闆印象,但這确實是一所臭名遠揚的國際學校...
托楊帆和陳慕然竭力科普的福,在調解室落座的前幾分鐘,她的腦子都被一些離譜的發散思維擠占。
而從女高中生的視角,她隻能看出自家本命的妻子,知曉事故來龍去脈後驚訝又神色複雜地觑她一眼,也不嚷着讓她坐牢要她賠錢,安安靜靜坐着。
不過是個溫順軟弱的女人,女生挑起冷笑,沒聽到警察還在她耳邊苦口婆心,“你知不知道年滿十六歲的未成年,高空抛物行為要負刑事責任?”
沒有回應。
女孩的父母常年在外工作,性子孤僻,全程很少回答問題,不好溝通。警察中途換了個女警出面,女生說話了,但接下來十分鐘也隻說這句,“我要見傅斯嶼。”
“警局不是你用來追星的手段!”就連溫和的女警也仍不住冷臉。而這位女生隻是坐在靠角落的椅子内,尖銳又冷漠地睥睨所有人。
“我想跟她單獨聊聊,可以嗎?”
僵持中,林抒宜說。
清場後隻剩她們倆。林抒宜開門見山,“你見不到傅斯嶼。”
劉全肯定要把消息跟傅斯嶼同步,得知女生原本的目的後,她特地給傅斯嶼發消息讓他千萬别來。對方說好,等會律師會過來幫着處理。
對方狠狠瞪她。
林抒宜拿起那隻裝老鼠的盒子,仍舊冷冷靜靜地,“我知道你怎麼想,反正不會死人,你也出得起調解協議書上的錢,最多是聽警察多唠叨幾次,不管怎樣,你總能威懾到我,給我點顔色看看,然後事情就會過去,傅斯嶼必須通過這件事正視你們這類群體的需求,因為你們傾情付出,而他不能隻為自己而活,如果運氣夠好,你還能得到跟他當面談話的機會,如果運氣爆棚,說不定我會因為跟明星結婚風險太大而離婚,畢竟誰想天天提心吊膽呢。這些,都是你學姐教給你的,是不是?”
女生稍滞,随即臉色鐵青,攥緊拳頭,“什麼意思?”
“兩年前闖入凱斯蘭套房的私生飯,”剛才林抒宜低頭不語就在梳理這事,“也就是跟你一個學校的學姐,她當時因為未成年逃過一劫,隻不過後來案情在圈子曝光,她被迫退學出國,你隻是表面上譴責她,為了合群嗎?但實際你們想法一緻、也對入侵明星私生活毫無愧意,她一個月前還請你出國玩對吧,我在她小号看到了你倆的合照。”
陳慕然在十分鐘内幫她整理出這份“吃瓜資料”,不愧是資深團粉兼一線沖浪選手,連這位退圈“大粉”的小号都扒出來了。
“但你覺得她能幫你承擔這份責任嗎?”林抒宜表情很淡,那張讨巧又溫柔的臉上自帶光暈,給人一種“有事好商量”的錯覺,“我的意思是,你今天跟我簽下調解協議,然後被我曝光到網絡上。你會被網暴,也會有人在你抽屜塞死老鼠之類的,然後...你能跑出國嗎?在國内換學校很難杜絕隐患吧,保不準哪天你的事又被好事者拿出來鞭撻。或者你也像我一樣找個保镖,你父母願意為你犯的錯買單嗎?聽說他們隻做些小本生意,還是你認為你的好朋友既然能夠帶你出國玩,肯定也能為你撐腰呢,你真的認為自己能跟她一樣灑脫無畏嗎?”
“你要網暴我?你等着,你說的每句話我都會發出去。”女生咬牙切齒。
“請便。”她毫發無損地聳聳肩。
她吊兒郎當的話語和态度與外表不符,讓女生心亂如麻,“我是未成年,你憑什麼網暴我?”
“未成年怎麼了,因為你是未成年,全世界都要寬容你嗎,”林抒宜好笑道,“抱歉,我隻希望傷害我的人能付出代價,這個人會遭受什麼,跟我有什麼關系呢?”
那開合的嘴吐露的不是話語,分明是蛇信子。
女生這會徹底清醒過來,審判弑神的狂歡落下帷幕,而剩下的人隐而不見,隻她一人,一個并不富足的普通人,即将付出代價。
憑什麼?憑什麼隻有她被懲罰,她被利用了嗎?
但她是不會承認的,她是不會輸的。
這麼想着,但喉嚨嘶啞幹澀,手腳冰涼,讓她無法張開嘴說哪怕一個字。
林抒宜滿意地看着這一幕。
她曾經想過自己被報複時要怎麼語重心長地勸導未成年,至少要做個成熟寬容的知心大姐姐,最好讓幼苗們迷途知返。
但當那陶瓷片在眼前飛過後她就不這麼想了。說她冷漠也好,記仇也罷。她隻想挫挫眼前人的銳氣,好讓她轉動聰明的腦袋瓜子想想這事的收益與風險。
一方沉默無言,宣告着談話結束。林抒宜起身要喊警察進來,結果大門先一步打開,應該是傅斯嶼找來的人。
那句“劉律師”還沒喊出口,傅斯嶼本人推門而入,先邁開步子确認林抒宜的情況,确認無誤後,朝另一人喊,“你找我?”
林抒宜不得不注意到,角落的女生唰地點亮的眼睛。
林抒宜:“......”
哎。全都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