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火索竟然是這個工作室。
程西西一邊和家裡嘔氣的同時一邊想證明自己,所以才堅定不移地想把這個工作室做好。馬陽生開始自然是支持的,但他漸漸随着工作室變得憔悴。累一點也是無關緊要的,畢竟自己愛的人也在這裡,也在為之奮鬥,這叫“共苦”,為的是日後的“同甘”。
所以馬陽生沒有和程西西說過一次自己掏幹身體去畫畫,不停地想不停地設計讓他靈感枯竭;也沒有說自己因為巨大工作壓力複發的抑郁症。他沉默地跟在程西西身後,希望成為程西西最堅實的後盾,能以自己的力量守護她,能成為程西西的唯一。
但程西西不知道。
程西西隻知道馬陽生每次都是整個項目組裡進度最慢的,隻知道馬陽生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古怪,經常無緣無故地發火。馬陽生每次被難過的情緒吞噬時,程西西都忙着遊戲而沒有陪在他身邊。
馬陽生的敏感一次又一次的複發,他看見程西西同别人講話心裡總要猜疑。他厭棄、痛恨自己,連帶着也這麼先入為主地揣度起程西西來,他一邊騙自己說程西西愛自己,一邊又無時無刻地受着程西西的冷落。
他發脾氣是小性子,是不知道識大體顧大局。得到的答複是“一切要以工作室為緊”,是程西西的漠不關心。他三番五次地受到程西西父親的電話,邀約,質疑。他終于忍無可忍,崩潰至極。
他在過年的時候卡着點問程西西,我們還能有新的一年嗎?
程西西過了一個小時,兩小時……五個小時,一直到消息都冷掉了,才敷衍地回了一句“我愛你”。
她忙着和陸何散讨論上線的事情,沒有給馬陽生打電話,沒有給馬陽生發信息,更不知道馬陽生那天還一個人在醫院裡挂着吊瓶。隻知道自己忙完一天,打開手機,看見那條“分手吧”的消息。
她不明所以地又打電話過去,以為馬陽生在鬧脾氣想哄他。但馬陽生沒有接,他隻是拔掉了吊瓶上針的插頭自己在路邊抽煙。
一根又一根,一根又一根。煙灰在面前落了一層,他吃再多抗抑郁的藥物都覺得難過。
這個遲來的電話不是解藥,而是痛苦的催化劑。蒼白無味的解釋馬陽生已經聽了太多次了,到最後連他自己也覺得無趣。
他沒有去工作室開的會議,把自己的股份全部扔給了程西西。他向來不在乎這些,不在乎錢,不在乎名分,他可以一輩子免費給程西西打工,隻要那人一句把拱手把心都掏出去。
他愛的偏執,愛的痛苦。他越是用力地去抓,就越是什麼也抓不住。奮力到最後抓得一手的鮮血淋漓,隻好回過頭來承認自己有病。
他現在畫不出畫,沒有了家。入不敷出的情況下他花掉了先前所有的積蓄,幾乎快到了連飯都吃不起的地步,更别提買抗抑郁的藥物了。這一切那個人都不知道,也沒有必要知道,自暴自棄的從始至終都是他自己。
這一年的超負荷定向創作幾乎要磨滅掉他所有的靈氣——他引以為傲的靈氣,他曾經一見陸何散就自誇的“天賦”。他在一張張廢稿面前承認了自己是個庸才的事實,甚至想他們的遊戲失敗是不是就因為他畫的内頁不夠精美。
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花了很久,很久,才稍微調理了一下自己,準備回工作室一趟,收拾東西。
他去的路上心裡還抱着一絲僥幸——隻要有一個人,有一個人說,陽生,你留下吧,他就馬上順着台階而下,順理成章地留在工作室,繼續沒日沒夜地給程西西打黑工。
沒辦法,他還是愛她。
可他沒想到一進門就看見了李行宇,他那點可笑的自尊心在一瞬間被撕了個粉碎。他回頭在程西西的眼中看見自己的狼狽與滑稽,那雙眼眸裡的人頭發長長了,面容憔悴的可怖,甚至顯得有幾分難言的邋遢。他不再風流、不再陽光、不再随性。
他還來幹什麼呢?
這裡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了。
馬陽生魂不守舍地拉着行李箱走在學校的路上,有些茫然無措,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去哪裡。
專業課導師愛惜他的才華,甚至不要老臉跑過去幫他和别的科目的老師打點關系。在老師的“撈人”下他才沒有挂科,否則他早該挂個千八百回,隻等着延畢甚至被退學了。
但那點愛惜在此刻什麼都創作不出來的馬陽生面前簡直就是笑話。他離開程西西後也想證明自己——起碼接幾張稿子混點飯吃,但他根本畫不出什麼讓自己滿意的作品。
他接了兩個單子就沒接了,單主說他畫的沒有以前有感覺了。他誠惶誠恐,害怕壞了自己的名聲,自此對外宣傳暫時擱筆,不畫了。
這期間導師找過他,輔導員找過他……甚至陸何散都發信息問他是怎麼回事,要不要幫忙,但唯獨程西西對他置之不理。
于是他離開了,他申請休學了。他匆忙、慌張地逃走了,想維持那點最後的體面。